極其濃烈的無力感一寸寸纏上來,像錯綜複雜的藤條,封住他所有動作,連帶著屏蔽了外界帶給他的感知。
怨也好恨也好,即使他們中曾有人親手殺過自己,也不能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死掉。畢竟只有活下去才能接收別人傳來的情感,才有能讓他憎恨的機會……再怎樣,沈逸也不希望任何一個人平白去死。
他分明,還想讓他們代替自己活下去呢。
沈逸拔高音量怒吼:
「倪景悅,你到底在幹什麼?!!」
她乾淨利落給手槍換上新的彈夾,沒有回應他的意思。只是走出小木屋,微微仰頭,看著這片死死籠罩著他們一生的土色天空。
足足看了一兩分鐘,這才揉了揉自己酸澀的眼睛,問他:
「是甜的嗎?」
沈逸愣了下,感覺自己怒火又打在了棉花上,氣惱之餘也冷靜了點。很快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略微愧疚:「區別不是特別大,但確實比這裡甘甜一些。」
又道:「對不起。我有記著你的話。但是中途出了一點小岔子……」
她反倒是搖了搖頭:「不用道歉,我本來也不配擁有什麼願望。」
又一個人跌跌撞撞走來。
同她一樣,渾身是血,雙眼猩紅,手裡緊攥著把槍。
只不過他似乎跟人打過,身上有很明顯的刀口,臉上也青一塊紫一塊,傷口處汩汩流血。
裝配熱武器需要權限,很明顯,他們是一類人。
一樣的瘋子。
他嗓音也在顫抖:
「景悅,三區已經掃蕩完畢,沒有活口了。」
倪景悅點點頭,隨手將自己散亂的頭髮紮起來,看那人的目光悲憫:
「辛苦你了,去吧。」
在沈逸難以置信的目光下,那人舉起槍,將最後一發子彈留給了自己。
槍響過後,血從胸口處湧出,他跪伏在地,竟是發自肺腑對倪景悅道:「謝謝您。」
沈逸感覺眼前世界在一寸寸崩塌,由無數屍體血痕作為裂紋,自己整個人迅速下墜。
他被包裹在黑夜中,無所依託,找不到紮根處。
不對吧……
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為什麼大家都死了?
他明明完成了任務……為什麼他們都去死了呢?
是不是不論他做什麼,都沒有一丁點作用,阻擋不了分毫,如同螻蟻撼樹?
那他的價值又是什麼?
倪景悅又要去別的地方,他便僵硬地挪動步伐,本能地跟在她身後。她也沒什麼甩掉他的意思,沒和他說話,就這麼自顧自殺人,或是接受別人的報備,說一聲「辛苦了」,看著他們飲彈自盡。
直至昏黃色天空徹底變成一團抹布似的漆黑,倪景悅前前後後巡察第三遍依舊沒發現活口,才終於停下了腳步。
她轉身,對不知什麼時候思維徹底崩斷,行屍走肉般的沈逸輕笑:「我也要走啦。」
沈逸整個人劇烈抖了一下。
空洞的眼睛動了。
冷……
太冷了。
死城靠海,按理說晝夜溫差不會很大。
可夜晚每一陣吹過來的風,都是實打實蝕骨,帶著濕意附著在皮膚上,凍得他整個人都在不自覺哆嗦。
看不見光的地方,空氣堆滿屍體味,走兩步就不知道會踩到個誰。
孤獨。
無盡的,漫漫孤獨。
所有和他相仿的人都死了。
那……他呢?
他開口,整個人在聽到倪景悅這句話時徹底崩塌:
「別……別!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大家都要死?你們全死了,我怎麼辦?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已經很努力地在救你們了,為什麼要去死,為什麼都要死?!別那麼殘忍,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忍……」
整片城市,變成了實打實的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