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奕俞從身後抱住他,手輕輕搭在他的咽喉處,挑逗似的揉了揉。
「哥,」他的手指輕輕點了下屏幕中的一個人,輕聲道,「這個,是首席。」
出乎意料的,他所指的並不是那個一直嚷嚷著「成神」的瘋癲男人,反倒是那個口口聲聲說要自首的人。
可重點顯然不是這個。
那根緊緊吊著他脖子的線,在這一刻終於割破皮肉,徹底嵌入進他的咽喉之中,吊著他整個人搖搖欲墜。
沈逸感覺自己快要發不出聲音來了:「這是什麼意思……?」
「看不懂嗎?」洛奕俞在他身後笑著,「你猜,實驗體是怎麼來的?」
「你說,聚集這麼多罪犯到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於是,沈逸想起那張病床,那個被活生生剖開腹部的人。
洛奕俞的話,一寸寸插進他的皮肉里,比那天在倉庫中還要痛苦百萬倍:
「將犯了罪的人都抓到這座城市,鎖起來。拖進實驗室里,取下他們的器官,製成樣本以供研究……可是這樣還是遠遠不夠的啊,那怎麼辦呢?繼續向下挖啊,從害死過人的罪犯,到搶劫的人,再到偷竊的人……反正罪名這麼多,總不會愁樣本不夠。哥,你說是不是?」
「踩著無數人類血肉一步步走上來,將無數的他們做成實驗體,一步步向上爬,再到如今大量成批次產出……」
「哥,我問過你很多次了。除去脖頸的編號外,實驗體和人類到底有什麼區別呢?」
「別,別……」
沈逸身體不穩,顫顫巍巍想要捂住耳朵,卻依舊感覺,他整個人被徹底扔進了滾燙岩漿中,腳下土地變成濃稠的,翻滾著的黑色液體,它幻化出一張尖銳的大嘴,咆哮著要吞掉他。
「別,別說了,不會的……你……」
洛奕俞抓著他手腕的五指猛地扣緊,在沈逸快要死掉的目光下,一字一頓:「因為,根本就沒區別啊。」
「實驗體本身,就是人啊。」
這句話,無疑是最重,也最致命的一擊。
他鬆開了手,沈逸膝蓋瞬間砸在了地上,緩緩彎下脊背,放聲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周圍,是數不清的,已經去贖罪的同類。
他的膝下,埋著過往不知多少年的同類屍體。
他的手,被塵土弄髒的手,過去,曾經,現在,沾了數不清的鮮血。
太殘忍了。
在實驗室或是基地工作的每一個人,都無一例外接受著一遍又一遍洗腦似的教育,直至紮根,徹底成為支撐他們活下去的信仰。
「全人類利益高於一切。」
「為全人類利益獻身。」
「堅定不移投身於為全人類利益奮鬥之中。」
他們為此而生。
為了這個宏大到有些空虛的口號,將自己殺死,徹頭徹尾埋沒自己所有欲望,變成麻木的工作機器,為了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緣由殺死一個又一個實驗體。
為了這句話,甘願永遠永遠地留下,寧願自己被困住,直至成為一具又一具白骨。
……
可他們都殺人了啊。
他殺人了啊。
他殺了好多,好多好多……
沈逸茫然抬頭,看見自己跪在屍骸堆中第一次,有了自己在煉獄被灼燒的感覺。
支撐他們活下去的信仰被連根摧毀了。
這整座城市,根本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殘忍……」他喉嚨里都被插滿刀片,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凌遲,「為什麼要告訴我,我們又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偏偏是我……?」
「很簡單的道理。」洛奕俞一語點破,「因為你是少數人啊,是被當成台階,被犧牲掉的那部分少數人。」
「為什麼要告訴你?沈逸,你覺得這個問題不好笑嗎,害死了那麼多人的罪犯,憑什麼心安理得活著?」
他拽起沈逸,掰著他的下巴,逼他去看這周圍數不盡的屍體。
「還有你的同類……我們的同類,他們都因為你死了。天啊,這麼多條命,你到底該怎麼還?」
他陡然一驚,終於反應過來什麼,語無倫次顫抖:「是因為我,是因為我銷毀了五號間的東西,所以他們才會知道這些,所以他們才會選擇自殺……?」
「對呀。」洛奕俞在他耳邊道,「這整個城市都藏著他們過往的罪證,他們又怎麼可能讓這裡的人活著出去?
「你將我手上握著的把柄銷毀了,他們當然就變得無所畏懼了啊,當然就要立即逼他們所有人全部都去死了啊。」
「雖然城內人類都有罪,可只要什麼都不知道的話,就算是麻木了些,至少也能多活一段時間吧……可是哥,因為你,他們全都死了。」
因為他的自私,愚蠢,害死了所有人。
那麼多,那麼多的人,全因為他而死。
短短剎那間,很多許久以前遺忘的東西,都在腦海中一點點串聯起來。
他想起很多端倪,很多早有預兆,但全被他忽略過去的東西。
他突然發覺,自己竟然蠢到這種地步,自己的無知竟然能害死那麼多人。
他真的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