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輕笑一聲。
與她看似憐愛的眼神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從未掩飾過的刻薄話語。
「好一個天姿國色的喪家之犬。」
即便再怎麼逃避,荀清臣還是辨別出了其中的褻玩之意——不,她話中的那股子輕蔑與鄙夷,甚至不需人分心辨別。
它就那麼明明白白地擺在那兒,正如她手上毫不顧忌的動作。
陌生的氣息撲面而來,荀清臣本能地崩緊了身體,但這點兒微妙的牴觸不但沒有見效,反倒招來更惡劣的捉弄。
「刺啦——」是布帛被撕裂的聲音,或許,也是自尊被撕碎、被踐踏在腳下的聲音。
身上這件寬大的單衣,在楚晏的手下脆弱得不像話。秋風呼嘯著灌進帳中,荀清臣打了個寒顫,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閉著眼睛。
帳內,有他從前的學生,有治療他的醫士,有看守他的士兵;一道薄薄的帘子之外,更有為了他放棄南下、險些丟了命的小輩,有無數雙不同的眼睛……而此時此刻,他卻披頭散髮,鐐銬加身,連件可以蔽體的衣物都沒有。
荀清臣死死地咬住嘴唇,消瘦的身體崩到了極致,像是一把拉到了極致的長弓。
可那隻手猶不滿足。它遊走在青年的身體上,像是獅王在巡邏它的領地,而後,慢慢地,慢慢地,向下而去。
荀清臣活了二十餘年,第一次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楚晏……」他蜷作了一團,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抬手,希冀阻止那隻近來讓他吃盡了苦頭的手。
他這點兒力氣對世子殿下來說,簡直小得不值一提。楚晏輕輕一掙,就甩開了那雙典型的、屬於文人的手。
她像是偶然間起了什麼興致,眉眼彎彎地低下頭,看著他一點點地露出屈辱的神色。
「怎麼,先生現在要與我說士可殺、不可辱了嗎?」楚晏轉頭道:「還是說,王小公子的命在你心中,也不過如此?」
她長長嘆了口氣,忽然又問:「那再加上執金吾何永?還有城門校尉李泰,安樂侯楚臨……」
楚晏以一種熟稔而懷念的語氣,報出了一串又一串的人名,最後失笑搖頭,盯著他的眼睛,問:「你說,上陣殺敵、保家衛國這種事不會就算了,這些人怎麼連逃命都不會呢?」
自身難保的荀清臣攥住自己破破爛爛的衣衫,選擇沉默。
燕王世子對他默然不語的態度有些不滿,揪著他的衣領將他提起來,親昵地湊過去,在他耳邊問:
「我把他們都殺了,然後將屍骨堆在洛水河畔壘成京觀,好不好?就像你們曾對燕趙軍民做過的那樣,壘得高高的,高高的……先生,您覺得怎麼樣啊?」
荀清臣在聽到京觀二字後,就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十分想不通,為什麼楚晏竟會說出這樣的話。
「當年……謀劃此事的曹聰、傅雲,我都處置了,剩下這些人……」他無力地鬆開手,攤開身體,話中難掩疲憊:「前塵已矣,世子何必如此執著……他們,也是無辜。」
楚晏鬆了手,任他摔在地上,微微仰了仰頭,反問道:「無辜?」
稍頃,她點點頭:「確實呀,他們沒想過屠殺五萬軍民,沒想過要壘京觀,只是在傅曹二人施此暴行時,無奈地做了旁觀者而已……你說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