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放完狠話,便見男人的鳳眼微抬,直直地看著自己,眼中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她看出了對方的未竟之語,冷笑出聲。
沒錯,楚朝的列祖列宗的確也是她的列祖列宗。底下這位被鞭屍的先帝,和被他殺害的燕王,乃是異母兄弟,而楚晏,與南邊那位小皇帝,乃是堂姐弟關係。
可那又如何?
「什麼勞什子的列祖列宗?他們既然敢讓先帝那樣的貨色當皇帝,就早該有被人掘墳、被人鞭屍、被人戳脊梁骨的自覺。」
為免淪為祖宗宗廟不保的罪人,荀清臣識趣地收了神通,眉眼低垂,十足十一個安靜的木頭美人。
楚晏嫌他晦氣,不肯再管他,只將目光放在窗外,可外面地上躺著那個,好像更晦氣,於是又側眼,眼神不善地盯著荀清臣,問:「楚朝最忠心的荀丞相,不為你死去的伯樂知己求情嗎?」
男人抬起頭,眉眼處始終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愁雲。他搖搖頭,聲音還帶著些哭過的痕跡,「殿下若允的話,我想為自己求個情。」
楚晏來了點兒興趣,將一分的驚訝演成了十分,「你居然不求我放過他,讓他重新入土為安嗎?」
荀清臣回:「既然已經死了,那身後是何待遇、遭遇何種對待,歸根結底,又有什麼區別?」
他頓了頓,聲音篤定而平靜,「況且,殿下不會答應這個要求的。」
楚晏輕嗤,模稜兩可地給了個答案:「那只能說明你不能討我歡心。興許你多給我吹吹枕邊風,我就大發慈悲地放過你們了。」
荀清臣不說話,安靜而憂傷地望著她,「殿下,我只想為自己求個情。」
楚晏心中微動,柳眉輕攏,片刻後,露出一個「看你還能做什麼妖」的眼神,睨著他,凜聲命令:「說。」
至於答不答應,她可沒承諾過。
荀清臣雙手平舉,而後至地,深深伏下身去,行了一個標準的稽首禮,「殿下,前塵往事,說到底,已經是過往雲煙。今日,您既然已經泄了恨,能否……讓我下車一趟,拜別故主。
「殿下剛剛所說不錯,於您而言,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於我而言,他並無多少錯處,
「是我為人臣下,卻不能做規勸之責,致使燕王府丹心碧血空付……但,先帝……先帝確實於我有大恩。
荀清臣本出身於一個富足的庶族地主,除了常常被一些自詡百年門楣的世家大族看不起之外,生活沒有一點兒瑕疵,既有錦衣華服,也有和諧美滿的家庭。
可就在他七歲那年,同縣的郡望謝氏因為覬覦荀家家產,與縣令勾結,污衊荀家窩藏逃犯,致使荀家滿門下獄,流放三千里,最終死的死,瘋的瘋。
七歲的荀清臣因為年紀尚小,免去了流放的處罰,沒為奴,在石場掙扎求生。
整整五年,他看不到一絲為家人翻案的機會,甚至幾次遭到迫害,險些喪命。
是彼時微服出巡的先帝給了他最後一絲希望。那時的先帝,不像晚年時那樣多疑、荒唐、沉迷求仙問道,他正直仁義,嫉惡如仇,滿腔熱血,一身抱負,立誓要盪清所有的不平,做史書刀筆中的千古一帝。
年輕的先帝即便被一個骯髒的奴隸攔下馬車,也沒有怒色。荀清臣至今還記得他當時的溫和語氣,記得他在聽聞冤情後的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