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奇怪地打量了周圍一眼,又不敢多看。
今日綠綺沒有恩客,本來已經歇下,怎料一人指名道姓,要他上府服侍。他不是什麼當紅的人物,所幸於音律之道頗有造詣,不至於被磋磨。老鴇見那人出手闊綽,甚至足以為綠綺贖身,便欣然同意。
他就這麼稀里糊塗地出了樓,一路蒙著眼睛被帶到此地。此地主人是個女子,這不算奇怪,但奇怪的是主人不要他服侍,反倒要他教人彈琴唱曲——要求是越俗越好,越艷越好。
綠綺看了眼自己的「學生」,又看了看周圍的打扮,不敢真把那露骨的曲子帶出來。
但饒是如此,這「學生」也羞窘得不行。
綠綺支支吾吾地指點了一番,見他還算還悟性,便請他從頭到尾來一遍。
豈料那郎君手中剛起了個調子,一卷竹簡便從珠簾內砸了出來。
那竹簡正對著琴砸過來。
一把好琴估計就要這麼毀了,綠綺心中嘆息。
仿佛是順應他的想法一樣,那位玉面郎君飛快躬身,護住身前的鳳尾琴。
琴保住了,荀清臣額頭上也有了一片新的淤青。
「出去。」珠簾內的女子第二次出聲,喊門外的人進來:「沈意,將人送回去。」
綠綺忙伏身叩首,哀求道:「奴本是良家子,外出遊學途中被賊人擄掠,才被賣到秦樓楚館……奴實在不想再回樓里去,貴人留下奴吧,奴願全心侍奉貴人。」
「奴除了通音律之外,也略通詩書,貴人留下奴吧。」
「我不留你。」
綠綺頓時紅了眼眶,連聲懇求。
楚晏不為所動,淡聲吩咐沈意:「你去查清此事,該殺的都殺了。此人……若所言屬實,你給他些盤纏,放歸吧。」
綠綺淚如雨下,連連叩首。
沈意一邊警告他不要在外面亂說話,一邊帶著人告退。
屋內燭火依舊,荀清臣捂著額頭,軟聲解釋:「這是把好琴,毀了可惜。」
楚晏沒有理他,他便拾起那捲竹簡,撩起珠簾入內,在床邊的腳踏跪下,將竹簡遞還給她。
她接過,用竹簡挑起他的下頜。荀清臣一驚,反應過來後,不閃不避,直直地凝視著她的眼睛。
多麼卑弱、多麼柔順。
可楚晏卻忍不住冷笑。
她本覺得無論他多麼居心叵測,總歸再逃不出她的地盤,便也不去觸摸那層薄薄的、一碰就碎的屏障。
可今夜她的心情實在太糟糕,尖銳的質問便脫口而出:「從前寧為蘭摧玉折、不作蕭敷艾榮的丞相大人,如今竟能忍辱含垢至此境地。荀清臣,你究竟想要什麼呢?」
「你竟這樣想嘛……」荀清臣喃喃低語了許久,別開頭,平靜而悵然地趴在床沿上:「我已經沒有籌謀天下大事的心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