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這種好地方,蘭索卻只覺得孤獨。
他吃完所有東西,刷盤子,躲過活化飛速啃來的一大口,掐住花莖,滿口尖牙的盆栽瞬間不敢動了。
「又想咬人?」蘭索哼了一聲,
這株平時裝老實植的傢伙,實際是個伺機攻擊對他產生好奇心的客人的食人花,第一次進酒館的時候,蘭索差點被它咬掉手指。
不過這次,他發現盆栽的攻擊性沒那麼強了,就像是被挫敗過一次,正萎靡不振。
他掰開食人花的嘴,發現對方掉了兩顆牙。
哈哈,你也有今天?
蘭索眼睛一彎,從盆栽下拿出鑰匙,鎖上酒館的門,繞到後面,經過後院,聽見有人在談話。
「我可以問一下理由嗎?」
聲音有點耳熟,是負責酒館運營的店長。
蘭索停住腳步,久無波瀾的心臟突然開始砰砰跳,他不知自己怎麼了,或許是偷聽帶來的刺激感,他蹲在牆根,灰霧悄悄在窗戶上融出一個洞,令聲音能更好地傳遞過來。
「這很重要嗎?」對方道。
是機械音,無法順利辨別本音,因為同時在考慮公司的邀請,怕有競業條款,所以要悄悄行事嗎?
真謹慎。
蘭索仰頭望著天上燦爛的群星,手指無意識揪著地上的草葉,潮濕的風通過呼吸流經肺部,這感覺不賴,讓人有煥然一新的感覺。
他大概猜到後院正談話的人的身份——是那位愚者們口中的『新人』。
為什麼現在才來?該不會是星際航班延誤了吧,可憐的阿哈,接新人都這麼沒排面。
蘭索發散地想,聽見店長說:「當然,我依舊認為,比起星際和平公司,酒館更適合你,單憑你的表現能得到阿哈的青睞,就足夠證明你的潛質。」
「潛質不能決定一切,實話說,這次我來是想找一個人,可惜他不在這裡。」機械音道。
「你有引薦人?」主管頗為驚訝。
「沒有,他並不同意我加入酒館,這也是我的考量之一。」
「你很信任他。」
「不止如此,在親眼見到酒館的氛圍後,我篤定這裡不會是我的歸宿。」
「你的判斷有些片面。」
「並不,這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笑聲不可能解決一切。」機械音認真道。
蘭索頭抵著牆磚,像一株黯淡生長的菌類,仰望天空,再度感慨自己的渺小。對星神來說,有機生命就像塵埃。
愚者們認為,萬物的終極意義存留於單純的笑聲*,虛無的世界本質早已註定。
痛苦之於有機生命如射線之於寰宇,絕不會就此消弭,既然一切無意義,為何不找尋更多樂子,貫徹智慧種族的應有天賦呢?
這是個能夠自圓其說的理論,尤其在阿哈攀上存在之樹後對世界本真的認識,使祂充滿對虛無的興趣,或許,這是祂選中蘭索的原因——一個掙扎在虛無之河的可憐人。
蘭索無法真正體會歡愉,強迫一個時常遊走在「存在地平線」的人接受這個觀點是很難的,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艾卡亞什消失了,它存在過的一切都被虛無抹煞,除了眼下這個苟延殘喘的後繼者,寰宇偌大,除了酒館,他哪也去不了。
他閉上眼睛,身後房間傳來機械音。
「一昧苦求歡愉,用笑聲麻痹悲戚,執著於攪動生命的濁水,不過是虛無驅使下的自我滿足,這不是我尋求的命途之路。」
「看來,你並不認同歡愉的觀點。」店長的聲音頗為嚴肅。
「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對過去的苦難視而不見,漠視犧牲者的付出,理所應當地認為笑聲可以弭平所有創傷,這不現實。」
蘭索的睫毛輕輕顫動,他抱住膝蓋,抓緊褲子,視線凝在眼前的一片小水窪上。
不現實……嗎。
「即便時至今日,我依舊不明白,為什麼我們要為了死亡而出生在這世上*,但肯定的是,如果因膽怯而閉目塞聽,賭局就永遠不會有勝利的一天,而我,必須一直贏下去。」
機械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