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喝一點吧。」男人輕聲勸著,也許是因為他口中的「他們不會關注這裡」,他今日的話和情緒便沒有遮擋地流露出來,「對不起。」
上次的記憶里,他也同她說了「對不起」。
褚雪鏡在黑暗中看不見他的神情,聞言抬眸直勾勾地望著他模糊的臉,「為什麼?」
衛北臨茫然地「嗯?」了一聲。
「為什麼說對不起。」女人看著他堅持遞到自己面前的瓷杯,到底接了過去,男人沉默著,卻毫不猶豫地又去扶她手上的鐐銬。
「我不能救你,本不該給你希望。」他無言許久,終於啞聲開口,「除了做這些自我感動的事,對你來說,不過是負擔。」
他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竟還幻想著能給她自由,如此可笑的事自己想想便是了,說出來反倒平白惹人失望。
「救我?」褚雪鏡意味不明地重複他的話,她沒記錯眼前的男人應是前世原本的「衛北臨」才對,可兩次入夢和他接觸下來,分明是她今生識得的衛北臨會說的話、做的事才對。
「他們都是瘋子,」男人似是以為她在嘲諷他自不量力,亦自嘲般扯了扯唇,「世間皆是肉//體凡胎,你一個人的血,怎麼可能挽大廈之將傾。」
在他看來,亂世已至,大燕岌岌可危,寄希望於什麼狗屁秘法——犧牲一人救天下萬民這種啼笑皆非的事,不如團結民眾,做最後的抗爭。
「我的血……」褚雪鏡擰了擰眉,在她殘存的記憶中,只有鄭牧馳取過她的血,「大廈之將傾,是何意?」
她長久被關在這裡,不了解外界的紛爭再正常不過。衛北臨頓了頓,道:「外族打進來了,朝廷不穩,四處起義軍也在打仗。」
怎麼會……她死的時候,皇帝雖已駕崩,但蕭胤玦登基,並未有戰亂的消息。
她忽然覺得大腦深處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鬆動,眼前的黑暗和男人的輪廓一點一點扭曲消逝……
…………
「抓住她!」
褚雪鏡猛地睜大眼,黑暗褪去,四周是紛亂的林木,而她的身體用盡全力在奔逃。
強烈濃郁的血腥味不斷鑽入鼻腔,她的呼吸變得急促炙熱,好像有爐炭在腹部燃燒,火煙燒灼了她的胸腔和喉嚨,驅逐了她體內的空氣,逼得她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氣,吸進肺里的卻是數不盡的鐵鏽氣息。
她的身體壓根支撐不了如此大強度的逃亡,雙腿像失去知覺般令人崩潰,酸澀的水漬奪眶而出,被林間的風颳得更加刺痛。
手腕和腳腕上的鐐銬消失了,心腔肺腔卻又像架上了新的鐐銬。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身後還有沒有人在追,見到光明的喜悅和重獲新生的興奮促使著她一直跑、一直跑,恨不得跑到天涯海角——
然而木林的盡頭,是深不見淵的斷崖。
「逃出去之後,一路朝著有水的味道,一直跑,就能尋得生路。」男人氣若遊絲的聲音猶在耳邊,和喉間滲出的腥氣混雜在一起,讓她再次聞到了生命垂敗的枯枝味道,「逃吧,不要回頭。」
不要回頭。
她早已不知道被關在深窖關了多久,分不清東南西北,所以男人在彌留之際,仍然細心地用她能分辨的辦法告訴她生路。
可她沒有選擇水的氣味。
她奔逃的道路貫穿著死亡和悲嚎,因此,道路的終點,是屬於她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