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說著,也不理會她們是否回答,只揚手拍了拍,她身後的下人便把堆滿院子的箱籠依次打開。
一時,簡陋粗野的院子華光隱現,照得人臉上光影閃動。這句話是寫實,而非浮誇。
箱子裡裝的竟全是綾羅絹紗,雖不知是不是時新的紋樣,光看色澤都是極為好的,要知曉市面上絹一匹都要七八貫,其餘料子便宜些也要每匹一到五貫。這堆的,哪是料子,分明是滿箱錢財。
不僅如此,幾個婢女手捧托盤,依次上前,站定在元娘和她阿奶前邊。
隨著婆子一揚手,托盤上的雕花紅木小盒悉數被打開,裡頭竟是各色頭面首飾。有上首是鳥卵大小的珍珠步搖、青玉蓮花冠、嵌眼大小的紅寶石石榴分心簪、純金的蝴蝶戲蕊釵……
物件多也就罷了,還件件名貴不凡,隨意一件首飾都夠元娘全家衣食無憂吃上三五載了。
元娘的阿奶王婆婆仍舊是先前的面色,辨不出喜怒,縱使絹帛華美,首飾昂貴,光照到眼前,連眉毛都不動一下。
元娘年紀小,再怎麼強裝氣勢,可打小沒富貴過,不可避免被晃花了眼,驚嘆得忘了呼吸,好半晌才在阿奶的擰手肘下回過神。
婆子眼裡閃過果然如此的輕蔑,仍端著初時的姿態,嘴邊泛著笑,禮數看似周全,可舉止卻隱隱帶著種驕矜自得,不緊不慢開口道:「我們夫人說了,雖與……」
她說到一半,嗤笑一聲,將衣著儉樸的元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看得人渾身不舒服,才接著道:「貴小娘子做不成婆母,可好歹有些淵源,怎麼也得儘儘長輩的責,這些首飾既是本該有的見面禮,亦是給小娘子來日嫁人的添妝。」
陳元娘素來靈敏,哪裡感受不到婆子的輕視嫌棄。但這麼多財物擺在跟前,確實叫她感受到了兩家人所隔天塹,她未曾經歷過這樣的大事,下意識挪了挪腳,貼近阿奶,像是幼崽尋求精明的老狼庇護。
王婆婆察覺到孫女的死動靜,嫌棄不已,但粗糲如老樹皮的手仍是用力地握住孫女細嫩的手腕,把人往身後拉,似老母雞護崽。
然後,王婆婆盯著婆子,挑了挑眉,淡聲道:「你是魏家的親戚?」
一句話就叫婆子宛如被人掐住喉嚨般,半晌說不出話,訕訕地低下了她從進門起就高昂的下巴,「這……我哪有這等福份,不過是魏家的下人罷了,奉主家的命前來辦事。」
王婆婆不再說話了,她溝壑縱橫的臉上僅僅皮笑肉不笑的揚了揚唇,呵笑一聲。
就這一句話,一聲笑的功夫,就叫婆子莫名覺得心頭一緊,覺察出了些汴京高門主母們身上的氣勢,真是見了鬼了。她這才想起,自家夫人說起這樁親事時曾提過,早年定下親時,自己家是高攀的,莫說陳官人家中世代官宦,他的母親也是高門顯貴出身,只是如今都沒落了。
此時,婆子從見到破敗屋舍後生出的不屑與輕視倒是消散了不少。
說到底,自己也只是下人,若是惹惱了對方,為了骨氣不肯退婚便糟了,來之前,夫人千叮嚀萬囑咐,自家理虧,退婚時需得謙遜恭敬,萬不可盛氣凌人。
她自己看著再體面,若辦事不力,惹惱了主家,說發賣便發賣了,哪有情面?
婆子再開口時便恭敬了不少,也不拿腔作調了,賠笑道:「我們夫人待您家的心意是真真的,您瞧!」
婆子說著便拿出自己隨身帶著一個盒子,親手開了鎖,露出裡頭的景象,是數張薄薄的紙,還有圖案呢。她巴巴解釋道:「這裡是您家昔日在汴京的那處宅院,也是因緣際會,恰好叫我們夫人買下了,並汴京郊縣的十幾畝田地,都是給您家的賠禮。底下還還有五貫、十貫一張的交子,共一千貫。」
「還有呢!」婆子頓了頓,對著後面的下人揮手,「抬上來。」
兩個壯仆合力把一個蓋著粗布的筐給抬了上來,看著他們五大三粗的模樣,可抬這筐子並不。婆子把上面蓋著的粗布掀開,赫然是滿筐銅錢,怨不得兩個男人一道抬都如此吃力。
婆子笑吟吟開口,像是在剖白心意,「夫人怕交子用時不便,還備下了十貫的銅錢。」
「唉。」她說著,忽而用袖子抹淚,雖有些做戲的成分,但語氣里對對方的怨念卻是實打實的,「我們夫人是真心覺得愧對您家,奈何老夫人執意要退婚,為此……」
婆子揩了淚,欲言又止,但對聰明人來說,這番說辭盡夠了。
看來魏家也不是闔家合善的。
這點王婆婆倒是心中有數,凡大家族總有些糟污齷齪,何況以魏家老夫人的品行,哼哼,能生出魏相公這般嚴正上進的兒子,怕是用了八輩子的運道。
橫豎婚事是退定了,只看今日搬來的物件和賠禮,便知曉那位魏家夫人確實是用了心,婆子也不似先前倨傲,王婆婆沒再拖延,也算是全了兩邊的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