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的元娘和徐承兒都是不敢開口的,這樣的*場面話輪不到小孩子來說。
一群人輪番勸,才勉強叫竇老員外沒有跪下去。
可他轉頭就讓人把竇家阿姐請了出來。
在三及第巷,竇家算是頂頂殷實的人家,否則人家也不能稱竇家老爺子為員外,他們家宅院最大,還有三家鋪面、一些田地之類的恆產,因而下人也比鄰里們多。
竇家阿姐原本的婢女阿魚忠心護主,身上都是傷,竇老員外直接讓她養傷不必做活,現下照顧她的是竇家阿嫂的婢女。好在本就有一個婢女是專門伺候珠姐兒的,竇家阿嫂撥一個婢女給小姑子倒也不為難。
竇家阿姐的身形比從前見到的要消瘦多了,但回到竇家的她,被重新拾掇過了,頭髮不再是凌亂打結的,被精心梳齊整,戴的是形制老氣一些的喜蛛赤金簪,和兩個金墜子,這不像是她往日的穿戴,想來是竇家阿嫂臨時從自己的妝奩里翻出來的。
她身上的單衣也都換了,穿著絨藍蝙蝠雲紋夾襖,下著駝色綢裙與綾白褲兒,怕她瘦弱扛不住冷,還披了件大氅。那大氅皮毛厚重,顏色深沉,想來是壓箱底的好物,是冬日極為嚴寒的時候才尋出來的,足見她身體虧損得有多厲害。
她一出來,竇老員外便讓她跪下,旁人想攔,他是怎麼都不肯,態度強硬。
「你們是她的救命恩人,便如再造父母,天地君親師,她跪的應當!」
竇家阿姐自然是情願跪的,結結實實跪地行大禮,雙手伏地,額頭觸碰手背,「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王婆婆是幾人里年紀最大的,又同為女子,她親手將竇家阿姐扶了起來,寬慰道:「這樣的不平事,任誰見到了都會管的,你雖遇到了那畜生,可來日方長,你年紀尚輕,總能有盼頭。」
旁人說這話興許是蒼白無力的,可王婆婆歷經波折,說出口是擲地有聲,叫人莫名信服。
竇家阿姐看著溫順嫻雅,骨子裡卻是個有心氣的,藏著韌勁的,否則換成一般人遇上那樣惡狼似的夫家早被磋磨得心如死灰,說不準在李家大郎帶著狐朋狗友想來看嬌養的富戶女兒,是如何貌美膚白,能否與甜水巷的女子一較高下的時候,就尋死了。
但她先是拼死抵抗,後又假意和好,伺機逃了。
她自然是想活的。
她對著王婆婆屈膝萬福,身姿娉婷,不墜涵養,「我這條命,是您和諸位辛苦救回來的,又有父親與兄嫂費盡心思,與李家百般周旋,二娘若不珍惜,豈非有愧如此深厚的福澤?」
「我竇二娘能從李家這樣的虎狼窩逃脫,已是得天之幸。王婆婆,我知您的擔憂,但我絕不會輕生尋死。」
難道有這樣通透的心性,王婆婆免不得高看一眼,她扶著竇二娘,拍了拍肩,贊道:「好孩子!」
人若能看透,不困在他人的桎梏中,便怎麼都能活好。
王婆婆自詡便是這樣的人,縱使再難,她只要活著,就覺得自己一定能活好!
竇二娘,也像是有這樣堅韌的性子。
人若能自己立住,往後怎麼了都不怕。
王婆婆倒也不是多麼善心,還擔憂把人救回來以後會怎麼樣,只是她見過太多受苦的女子,有受不住流言蜚語的,有心性孱弱撐不住怨怪自己的……最後無非都是被逼死了。
她是忍不住嘆惋、可惜,好在竇二娘是其中極為好運的。
竇二娘謝了人,就該到竇老員外了,他的答謝才是真章。
他先是走到元娘面前,一揖,而後道:「昨日若非陳小娘子,我怕是要痛失女兒,救女之恩如何也報不得。你機敏果決,又有相救之恩,我實在想認你做乾女兒,可我家往後名聲怕是不再,反倒是耽誤你了。
「這塊玉佩你拿著,是二娘母親的遺物,本是想給未出生的孩子打的,哪知道二娘母親難產而亡。玉是好玉,若是嫌晦氣……」
元娘求救似的看向王婆婆,王婆婆沖她頷首,這就是可以收下的意思了。
陳元娘欠身行禮,雙手捧著收下,「多謝竇伯父。」
她是會審時度勢的,收下玉佩,立刻把生疏的員外二字給改成了伯父。
「誒!」竇老員外笑著應下,盡顯頹然老態的臉上總算有了一絲喜色,「往後,人前雖不認做乾女兒,但我只管把你當親女兒待,二娘如何一份嫁妝,你出嫁時我便如何備一份,不管遇上何事,只有襄助的份。」
他說完,又看向王婆婆,拍手讓下人捧上一個托盤,裡面是一疊交子和銀錠,畢竟銅錢散碎,看著多給的卻少,倒不如用銀和交子,她若要用錢也可自行替換。
「昨日的事,我已經知道來龍去脈,若非有您,實難轉圜,您家孫兒亦是機靈有膽量,他日必是可造之材。我家在仕途上並無造詣,只好略送些錢財,充作束脩,好助他求學。」
他說的真心實意,哪料到王婆婆這回卻沒收。
王婆婆拒絕得很有道理,「既然已經要把元娘當做親女兒看待,那我們兩家自是與尋常不同,對二娘施以援手也是應當,斷不能再收錢了。」
竇老員外想說什麼,王婆婆搶先繼續,「比起給錢,不若你我兩家往後便是通家之好。我們一門寡婦弱子,在三及第巷還要開鋪子做生意,若有本地人家相護,那些地痞無賴、牛鬼蛇神,也能顧忌一二,而該拜訪的人物也能有人牽線搭橋。」
「這是自然!便是您不說,也是理應做的。」竇老員外立即表態道。
既然是通家之好,竇老員外忙不迭讓人把唯一的孫女珠姐兒抱出來,兒子兒媳和女兒都站成一排,讓兩家人挨個認識,互相行禮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