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州餳一咬就斷開,入口先是甜,卻不是尋常糖的甜膩發苦,而是有分寸的甜,再一嚼,外裹的芝麻碎了,平添風味,越嚼越香。
這時候若是對著火爐來杯熱茶,外頭縱使大雪紛飛,那也是給神仙都不換的好滋味。
元娘已不是初入汴京時的吳下阿蒙了,她吃著澤州餳,還能脫口而出先賢名人,「怪不得白居易都喜歡吃澤州餳,下回我們配著白粥喝,試試滋味。」
徐承兒自然是贊同的,但她也有擔憂,「好是好,但我們得快些找個地用午食了,否則天寒地凍,爊魚不熱乎了就不好吃了。」
「也是。」元娘咬住一根澤州餳,空出手去摸了摸爊魚外頭的泥封,好在還有些燙。
她把餳咬了一口,重新拿到手上,嘴裡是芝麻混著脆滋滋的甜味,「我們尋個有熱湯的店吧,在外頭逛了許久,來口熱湯才能驅驅寒。」
光一想想,就覺得身上驟然暖和,想打個激靈。
三人最後去了相國寺東邊的楊記分茶店。
這裡的分茶可並非指茶藝中的分茶,而是指食物,所謂分茶店,就是以菜色多為主的食店。
在汴京,酒樓也好,茶肆也罷,除了少數博採眾長的正店,其餘大多各有專精,甚至有專門只賣散酒的角球店,和僅僅以某一樣出名的酒家。
比如興國寺附近的莫家,就是專精包子,他家的薄皮春繭包子、灌漿饅頭等等,包子饅頭各類能有五十多種不同做法。
還有馬婆巷雙羊店則出售羊的各種部位不同做法,什麼羊雜四軟啊,羊角子啊,數不勝數,做的滋味極好。
元娘本來是想去馬婆巷雙羊店吃的,還能來一碗熱乎乎的羊湯,奈何有些遠了,她倒不怕走路,就是怕爊魚涼了。
這家楊家分茶店還是頭回來,是這半年才開的店,但看人來人往熱鬧的很,滋味應當不差吧?
為了爊魚,元娘和徐承兒帶著萬貫,果斷進去了。
店不算大,但也不小,外頭門面上裝飾了華麗複雜的彩樓歡門,彩樓歡門瞧著其實有些像船,用各種杆子綁著疊高,略略有頭重腳輕之感,小腳店遠不及大店來的繁複,一些大腳店和正店甚至會裝飾綢緞彩旗,無比奢靡。
進去以後,先是長長的迴廊,然後才到正廳,像元娘和徐承兒這樣一看打扮就不是官宦貴胄出身的,博士態度熱切,卻也只會引她們到正廳的散座那坐,而不會去更裡頭的長廊兩邊隔出的一間間雅間。
這家店不算大的,稍大點的正店,廊廳能有兩百來步,進去後南北各有天井,裡頭還有亭台樓閣。而像樊樓那種,則是數棟高樓齊齊面向主樓,用凌空飛橋連接,極為氣派。
但那太大了,沒有家裡人帶著,元娘和徐承兒不敢跑去用飯,若是一個不慎點多了,摸不出足夠的錢,豈不尷尬?總之,小孩子家是沒那底氣的。
博士日日招待那麼多客人,眼睛早練得跟火眼金睛似的,一下就看出是來嘗鮮的小娘子。
元娘和小姐妹很少來這樣正式的店裡頭,雖說克制著沒有四處亂瞧,可眼裡是止不住的好奇,甚至還有些微侷促,她把手藏在桌案底下,攥成拳,面上強自穩住,儘量不露出緊張的神色。
她這幾年和徐承兒是四處瞎跑,吃遍了各種食肆攤子,但和這到底是有差別的。
博士也不戳破,散客也有散客的菜式,做生意嘛,來者不拒,只要能掙錢,不管大小多少。
他輕輕嗓子,口齒清亮的報菜名,「二位小娘子,本店羹湯有百味羹、三脆羹、頭羹、群鮮羹……吃食有假魚魨、假蛤蜊、假元魚、假鱖魚、雞簽、羊頭簽、蓮花鴨簽、鵝鴨簽、炒蟹、釀蟹、洗手蟹……」
博士一口氣報了上百個菜名,連口氣都不必停的,且口齒清晰,就沒有一道是讓人聽不清的。
這,就是大店的不同。
從點菜開始,就要讓客人覺得驚奇,顯露出功夫。
元娘好賴跟著王婆婆出門吃過幾回正店,流程還是曉得的,只是頭一回不跟著長輩緊張了些。
她清咳一聲,仰起頭,壯著膽子學起阿奶的口吻問道:「不必講那麼多,有什麼好菜色薦給我們。」
王婆婆教過她,不必怕付不起錢,也不必問多少錢,博士只消瞟你一眼,就能猜到你兜里能有多少余錢。但若是問了價錢,就顯得小家子氣了。
果然,博士略一思量,就笑著說,「兩位不妨點份蔥茶,這樣冷的天,蔥茶最適宜了,一碗下肚,人便暖和,再來一碟醬牛肉,一碟味重下飯的芥辣瓜兒,再來籠龍眼大點的羊肉饅頭。
「若您二位有餘錢,也可以來半角百花春色酒,這是我們店裡的招牌,半角只需四十文,用了百種野花釀製而成,味甜不醉人,正適宜閨閣女子飲用。如今天冷,溫好酒後呈上來,可比蔥茶解寒。」
聽了博士的話,元娘和徐承兒對視一眼,主要是徐承兒在用眼神詢問元娘。
因為徐家阿翁有道士好友傳的方子,常在家裡釀白沙蜜做的蜜酒,他冬日總要飲用,說是能暖身驅寒對身體好,連帶著膝下的徐承兒喝酒也是個厲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