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還遇見了劫匪,僥倖保住性命,卻只剩下她縫進衣角里的一些金子。
但她想,沒事,人活著就行,她還有兒子得護著。
誰知道兒子在獄中傷了根本,即便一直吃藥,最後還是撒手人寰。
她在靈堂前,望著兒子的棺槨,聽著外間人催債的聲音,也不是沒有過萬念俱灰的時候。
是年幼的元娘,還不及腿高的元娘,墊著腳,用像藕節似的有肉窩的小手努力幫她抹淚,喊著阿奶不哭。
靈堂的風很冷,吹得靈幡簌簌,漫天的白色紙錢,就連火盆里的火都時高時低,難以琢磨。棺槨里,躺著她的兒子,面色青白,一動不動,她不必再憂心他會否下一刻就止不住的咳嗽,更不用怕陰雨天他斷過的骨頭會刺痛難忍。
他解脫了。
可她還有元娘。
出生在流民中,自幼跟著受苦的元娘。
需要她護著。
其實,人心都是偏的,她疼愛犀郎,會一整夜為他誦經祈福,可她更愛元娘,元娘是在她最灰暗的時刻出生,度過了最艱苦的一段日子,她願意為元娘豁出性命,只求元娘一生安康。
當然,是如果可以的話。
可惜世上沒有這樣划算的買賣。
那就只好費心籌謀。
在王婆婆追憶往昔心緒的時候,元娘上前側坐到床榻邊,抓住了王婆婆的袖子,宛若求助般,忐忑開口,「阿奶,我不知道。你教教我,高嫁如何,低嫁又如何。」
「所謂高嫁,自是費心攀上好門第,日子富裕體面,那麼必然要受些苦,事事小心謹慎。可若是低嫁,或許很累,甚至得貼補嫁妝,但能自己掌家,腰板子更直些,這裡頭差別可大了。」
其實,高嫁低嫁也說不準哪個就一定更好。
王婆婆自己就是低嫁,這些年辛苦操持,全靠她性子強硬才能撐下來。她的姐妹倒是有高嫁的,侍奉翁姑如履薄冰,但確實也是享受膏粱錦繡,人前體面揚眉。
世上不會有萬般皆如意的婚事。
總要有所權衡。
元娘……
她拿不定主意,氣餒搖頭,「我還是不知道該選哪個。」
王婆婆摸了摸元娘鬆軟的頭髮,「不急,慢慢想,你想好,一切有阿奶幫你謀算。」
元娘頭靠在王婆婆的肩上,依賴地抱住她,嬌聲應好。
*
回到自己的屋子後,元娘開始仔細思索阿奶的問題。
她懷裡抱著小花,有一搭沒一搭地摸著它軟綿綿的毛,小花舒服的屁股抬高,尾巴高高翹起。
若是高嫁,她可不想受委屈,可是低嫁的話,對不住了,她還是喜歡享受富貴的日子。
從前在村子裡的時候,她沒見過汴京是什麼樣,即便艷羨好奇,對她而言也太過遙遠,能好好待在村子裡做活,不會覺得日子有多苦。
可是她到了汴京,享受過汴京的繁華,哪怕她只是市井裡過得稍稍好一點的人家,也遠比窮鄉僻壤的富戶要過得舒服,能在瓦子看官家觀賞過的表演,吃南北各地匯集的美食,甚至許多還價廉無比。
而且阿奶很疼愛她,家裡的雜活都交由萬貫做,外面鋪子拋頭露面的活也不許她插手。
她每日最要緊的就是讀書習字,和徐承兒胡亂出門玩。
說真的,她覺得自己被養得有些好逸惡勞。
倘若再回到從前的村子,自己一定待不住,也再做不來那些粗活了。
一樣的,若是讓她過比現在差的苦日子,她一定受不了。
元娘悠悠嘆氣,這可真難選。
她把小花放在床榻上,小花自己跳了下去。
元娘走到自己平日寫字的平頭案前,把記帳的冊子翻出來,裡面有張紙是各個男子的對比。元娘覺得有些雜亂,乾脆重新謄抄了一遍。
【文家麟,年十七。
容貌中人之姿,臉圓,似無辜,
性情活潑可親,健談
家宅一進宅院
車馬無
家資有香水行,溫飽無慮】
寫到這,元娘驟然把他的名字塗掉,不行,經營香水行太累,她不喜歡。
後面林林總總寫了四五個人,都是她清楚知道喜歡自己的,都不大成,很快就到了阮小二。
【阮小二,年十五。
容貌中上之姿,膚色偏黑,鼻樑高挺,較為英氣
性情直爽易怒,為人仗義,好打抱不平
……
學問平平,武藝不凡
親眷母親講理,兄長寬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