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這時候,魏觀恰好應付好一桌客人,轉頭側身,不期然與元娘的目光相接。
偷瞧人家被當場發現,元娘卻半點不慌,她揚起一個笑容,眨了眨眼,活潑明媚,縱然滿室鄙陋,用的大多是褐灰二色,但是她躲在簾後,悄然露出臉,猶如一池淤泥中亭亭淨植的蓮花,粉白嬌嫩,映得陋室生輝。
魏觀先是一怔,旋即笑了,亦是滿屋華光。
默契地對視一笑,又要各忙各的。
元娘放下棉簾轉身的時候,心情頗好,臉上的笑還漾著呢,措不及防被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後的徐承兒給嚇了一跳。
看她樣子,應是瞧了全部。
前面岑娘子和萬貫還在忙碌,倒是沒發覺什麼不對。
因著離得太近,徐承兒也不好揶揄什麼,只是沖她挑眉弄眼,露出心照不宣的嘿笑。
她上前拍了拍元娘的肩,挽著元娘到灶邊,兩個小姐妹之間,藏在背後的手在互相打鬧作怪,但是表面卻是瞧不出什麼的。
徐承兒還當著岑娘子的面,熱切道:「我來幫您燒火!」
岑娘子直誇她是好孩子,說元娘交了她這樣的朋友真是有幸,還喊她晚上定要留下來用晚食。
徐承兒推辭了下,而後故作無意道:「我哪有做什麼,不過是做點燒火的簡單事,外間那位郎君看著才是幫了大忙,若是要請,還是請他吧,我實在是無功不受祿,受之有愧。哪好意思在您家蹭吃蹭喝?」
元娘素來是個鬼靈精,而徐承兒能和她做閨中密友,自然不是古板的小娘子,也有些壞心眼的機靈。
就是對外的時候,徐承兒要比元娘更凶更潑辣一點,如同惠娘子那樣,而且性子就是愛把周遭的事擺弄得清清楚楚,不容許有半分含糊。
用王婆婆形容惠娘子的話來說,天生愛操心的命!
元娘相比起來,要隨性得多,她愛安享富貴,因為自幼窮苦過,所以格外愛惜在汴京的每一日。甚至,若是為了能叫往後的日子也如此舒適,她是願意耍些小心機的。
正如她會願意照著徐承兒說的*那樣,仔細擇婿,而非老老實實等著一樁不明好壞,不知夫婿面貌的婚事。
在徐承兒看似玩笑,用來推辭的話里,元娘的心先是一緊,生怕阿娘琢磨出什麼不同,又難免生出點好奇,不知阿娘會不會答應?
而岑娘子只是簡單怔了怔,壓根沒有糾結,直笑著道:「這我可不知道,還是得等婆母回來,我問問她,該如何感謝那位魏郎君,人家幫了兩回呢。」
岑娘子就是這樣,從來沒甚主見。
未嫁時被繼母欺負,只知道一味忍耐,出嫁後事事都聽夫婿的教導,多一步都不會走,與哪個官眷交好,見了面若怕尷尬無趣,可以說什麼,如何應付,夫婿都會提前一日,仔仔細細的教她。
若遇到不會的,不懂如何作答,只管閉口不言,抿嘴輕笑,回去後問他便是。
為此,她雖嘴笨沒主見,也從未被那些精明的官娘子給誆騙去,因為每一個交好的都是夫婿幫她仔細辨別過的,餘下的人說話,只管聽,不管信。
想當初,她隨夫婿在任上,可也在一眾官眷里落下個溫柔厚道的好名聲呢!
至於夫婿後面撒手人寰,她也只是換成聽婆母的話罷了。
若是沒有先例,想要她不問詢王婆婆,就主動做決定,那可比登天還難。
徐承兒的好心落空,元娘倒是沒什麼感覺,就一種果然如此的淡定。而且阿娘做的也沒錯,魏觀雖幫了忙,但她們一家都是女眷,貿然請外男單獨留下用飯,其實不大合規矩。
徐承兒的心自然是好的,但她家人丁興旺,答謝人家,請其留下用飯也很合宜。
還是得等阿奶回來再說。
就這麼忙了一會兒,因為有魏觀在,他不比岑娘子麵皮薄,直接照著王婆婆所言,婉拒了後來要進來的客人。如此一來,先前的客人用完吃食走人,店裡漸漸就空曠起來。
待到送走最後一人後,岑娘子幾人不約而同擦了擦額上的汗,可算是能閒了。
岑娘子和萬貫去擦洗桌面,和清洗殘餘的碗筷。元娘和徐承兒去把店門兩邊用大半人高的木板,一塊一塊放進低牆上的凹槽里,拼起來,屋裡的光亮隨著拼起的木板愈多而愈少。
魏觀去院子裡的大缸中挑水,左右兩手各提一個木桶,水裝得足有七八分滿,幾乎都沒怎麼溢出來。他幫著倒進放滿碗筷的大木盆中,清澈的水瞬間淹沒木盆中的碗筷。
岑娘子感謝他,「郎君實在好意,一再相幫,著實叫我不知該如何道謝才是。」
魏觀淺笑,謙恭有禮,「舉手之勞,如何當得起謝字,還望岑娘子莫嫌子望粗手笨腳。」
岑娘子到底富貴過,有些眼見,能看出魏觀的出身應當不錯,又兼他態度謙遜,待她這樣市井食肆的主人都能如此客氣有禮,心下自然熨帖,愈看他愈是喜歡。
她由衷感嘆道:「也不知哪家女兒能有福分,得你這麼一位佳婿。」
岑娘子正操心女兒的婚事呢,連帶著誇人也不自覺與之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