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如小雞啄米,一個勁的點頭,白白淨淨的小娘子,看著乖巧極了。
王婆婆卻知道這是個不安分的性子,投胎做小娘子,有時心氣可比巷裡頑童要野。但事情確實急,又只是這一會兒的事,想來應當不會做什麼了不得的事,她到底沒再說什麼,而是跟著竇家兄長步履匆匆地走了。
能主事的長輩走了,今日恐怕不能提此事。
說句不敬的話,以魏觀到陳家一回所見,岑娘子只怕做不得主,甚至會被此事嚇著。
只看岑娘子的面色,便知曉長久憂懼煩悶,鬱結於心,身子並不算好。
若是平白叫一位本就身體不好的長輩,擔驚受怕半日,並非是合宜的做法。
所以魏觀只好暫緩所行目的,轉頭向元娘點頭致歉,「勞煩了。」
元娘把他引去了桌前,待他落座,便如王婆婆交代的那樣,並不親自去端菜送迎,只是在灶上幫著岑娘子打下手。
她手腳是很利落的,否則從前在鄉野也不會每每比做活的時候,都能在小姐妹里拔得頭籌。
但是到了汴京,尤其是開了鋪子以後,王婆婆壓根不讓她沾染前面鋪子的時,初時不免有些生疏。萬貫則幹活勤快,力氣大,連砍柴背水都不在話下,卻實在不是個伶俐的,客人的要求一旦多了起來,她就記不住。
一記不住,就愈發急切,變得稀里糊塗。
偏巧不知是不是財神光顧,平日這個時辰人是不多的,今日卻一個勁的來客人。
王婆婆雖交代了岑娘子,後面別再做生意,只照顧好眼前幾樁,可岑娘子是個薄臉皮的,埋頭做活,就是苦些累些也能挨著不喊,當眾把客人客客氣氣拒了,這樣八面玲瓏的事,她是斷然做不來的。
所以客人愈來愈多,菜卻不能上得及時,乃至上錯菜,店裡一時亂糟糟的,此起彼伏,都是客人喚店家的喊聲。
真是,有時客似雲來也不見得是好事。
實在是沒法子了,元娘只好先出去幫著應付客人。
有一個行腳商人鬧得最凶,他應是到汴京做生意,貨賣得不佳,正一肚子惱火呢,遲遲不上菜不說,萬貫還不是上錯了,就是沒按他吩咐得做,氣得他重捶桌面。
「哪有你們這樣做生意的?你們汴京的鋪子究竟會不會待客?你自己瞧瞧,我叮囑了多少遍,別加芫荽,我聞不得這個味,你自己看,這東西是什麼,啊?把我當蠢豕糊弄嗎?」
行腳商人越說越來氣,直接把那碟帶芫荽的酒糟蹄子給砸到地上。
瓷碟觸地,四分五裂,碎片從地上彈起,濺向四周。
元娘正好走到跟前,她心一揪,一道身影正好擋在身前,他胸膛寬闊,身高偉岸,完全擋住了可能濺起的瓷片,和行腳商人氣急敗壞而兇惡的面容。
他也很冷靜,先平靜道:「無故滋事者,鋪兵可先行捉捕,既是來汴京行商,還是以和為貴為好。」
魏觀先是淡漠的講完這句話,行腳商人臉上的不理智肉眼可見的消退了些,可是怒氣猶未散去,氣呼呼道:「是這店先上錯菜,又不盡心待客,我怎麼是無故滋事了?」
行腳商人說著,語氣中竟暗藏一絲委屈。
元娘扯了扯魏觀的袖子,從邊上冒出來,直接道:「我們賠,您的飯食錢免了,再送一份酒醃蝦。實在對不住,今日人手不夠,才出了錯,您請消消氣。
「汴京的食肆酒家都是極好的,倘若因我一家,叫您生了誤會,當真是我們的過錯。瞧您是來汴京經商,想來對汴京尚有不熟,我自作主張,同您推舉些好吃價廉的食肆,若要專精羊一味,可去橋鄭食肆,若想尋菜色多的,李四分茶店也不錯……」
頃刻間,元娘就報出了許多店家,甚至細緻到只賣散酒的小店,或者只賣熟食的張記熟食店等等都一一說了。
先有魏觀的平靜震懾,又有元娘的溫言撫慰,行腳商人總歸是沒什麼錯處可挑了,甚至覺得驚奇,「小娘子,你家不正是做食肆生意的嗎,哪有把客人往別處引,還淨說人家好話的?」
元娘微微一笑,誠懇坦然,「汴京是天下最為富庶之地,便是分予各家,客人亦是絡繹不絕。七十二正店,數以千計的腳店,哪怕只專精一味,便足以在汴京立足!」
行腳商人這時也不怒了,反倒聽得心潮澎湃,拊掌稱讚,「好!說得好!是我錯了,一時怒火上頭,倒貶低了汴京。在汴京隨處可見的食肆里的一個小娘子都能有此豪邁見識,想來汴京又得是何等大氣所在,往來行商絡繹不絕,人人都應能生利進財!滿載而歸!」
他主要是寬慰了自己,自己的貨好,就不信不能掙到錢,衣錦還鄉!
能有一遭熱鬧看,旁邊等著的客人情緒倒是被安撫住了。
尤其是汴京本地的客人,聽外地人這麼一夸,那自是與有榮焉,如同喝了仙露般舒服,哪會肯為了一口吃的鬧騰,倒叫外地人小瞧。
好不容易消弭了一場爭端,元娘長舒一口氣,想要幫著萬貫把其餘客人點菜弄清楚。
她才抬腳呢,魏觀攔住了她。
他注視著元娘,眼裡倒映著她的面容,即便在鬧騰的食肆里,亦是沉穩淡然,叫人不自覺信賴,「我來吧。」
「你?可以嗎?」元娘不是想懷疑,但自己好歹耳濡目染,他一瞧便是殷實人家出身,怎麼可能做過這樣跑堂被人使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