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觀察覺了,但他只是瞭然,笑容平和如初,甚至試著配合她的話,「皆可。」
他的話有些不按常理,就在元娘微怔時,他淺笑繼續,「若是陳小娘子,便是拾一朵花,亦是極好。」
魏觀目光灼灼,卻並不冒犯,他始終溫聲輕語。
元娘一直知道自己貌美,也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有目露覬覦的,有滿眼驚艷的,更多的是刻意,刻意避開她,說話時脊背都繃著,緊張得不行,這樣的人多是少年郎,他們的愛慕熾熱又生澀。
魏觀不同,他很鬆弛,不是儀態上的鬆懈,正正相反,他的言行舉止自幼就被嚴苛教導,行走坐臥的規矩都刻在骨子裡,渾然天成,挑不出半點差錯,不像一些人,酒過半酣就松鬆散散。
他對元娘,是恰到好處,進不惹厭,退則有序。
元娘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但私心裡還是滿意的,這樣才好照著她想的走。
她摒棄心中那微微一點的愉悅,忽而一拊掌,啊了一聲,開顏道:「我想到了,別的我不成,但汴京有何好吃的,我卻有幾分了解,不若你說說有何想吃的,我擔保能尋到汴京里味道數一數二的鋪子。
「正好,還能請你。這回你可莫要私下裡結帳了,說好是我請你聊表謝意,長此以往,我欠你的豈非如滾雪球,越發多了。到時,還不清可怎麼好?」
對元娘的最後一句話,魏觀未與回應。
無論如何算,終歸是他欠她的,談何還不清。甚至,他巴不得越多越好。婚事的糾葛,魏觀並不想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消散了。
想起已故的陳叔父,不知這些年來,元娘她們受了多少苦楚。
念及此,魏觀看向元娘的目光愈發柔和,他道:「蜜煎雕花吧。」
提起這個,元娘就精神了,眼睛都明亮了兩分,凡是和蜜餞、蜜煎、糖煎等等相關的,她悉數在行。因為她最愛吃!
元娘興致勃勃開始介紹,眉眼間神采飛揚,是滿街熙攘里獨一份的自信明媚。
在這一刻,連魏觀似乎也不算什麼了。
「要說蜜煎雕花,最好的當屬金梁橋劉家,但他們家別的就不大成,而通濟坊楊四店則處處在行,糖蜜花果、咸酸勸酒都不錯,甚至連四司六局裡的蜜餞局,有時都要到他家採買些宮裡沒有的。
「但他家正是太全了,樣樣皆好吃,蜜煎雕花好看,卻做不到滋味最好。金梁橋劉家的蜜煎雕花方子全是祖傳的,尤其是雕花梅球兒,形似梅花,非但好吃,還賞心悅目。」
元娘洋洋灑灑說了一堆,將各家的優劣皆說了。
最後,她小心巴望了眼魏觀,「你,想要去哪家?」
金梁橋和新鄭門在一條路上,而通濟坊則是另一個方向,若是想在天色暗前回到三及第巷,通濟坊和新鄭門是無法兼顧的。
她是在隱晦的問他,要不要同路而行。
端看他自己的決斷。
魏觀毫無猶豫,「金梁橋劉家吧,我許久未去了。」
元娘訝然,好奇道:「我以為這樣偏的小店,你不會知道,那我方才豈非班門弄斧?」
「怎會。」魏觀溫聲回應,眼裡還帶點懷念,「我對汴京許多店家並不了解,金梁橋劉家……是昔年我父親在任上時,一位叔父告訴我的,他應允,待他回汴京就給我帶金梁橋劉家的蜜煎雕花,說那是整個汴京味道最好的。
「沒成想,我父親先行回汴京,我那時年歲不大,沒忍住好奇,自己去了。」
魏觀聲音輕緩,音色徐徐,十分悅耳,元娘不知不覺就被帶入情緒中。
她忍不住追問,「然後呢?」
「很好吃。」魏觀垂眸,掩去眼裡異樣的情愫,對著元娘如平常一般,微笑著,「的確是汴京滋味最好的,我吃過許多席面,頭一道往往都是蜜煎,但都不及它。」
元娘很敏銳的察覺到,魏觀在答非所問,但他既然轉了話頭,想來是有不能為人道的事。元娘自忖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才不會為了一己好奇之心,非要追問人家不願開口的隱秘。
所以元娘指著路邊的饅頭,忽然興奮道:「過幾日就是大寒食,前一日要做棗錮飛燕,我最喜歡吃這個了。從前不在汴京時,我家日子過得並不算好,但每逢炊熟這日,阿奶會依從汴京的習俗,用柳條串起棗錮飛燕,掛在門頭上,可好看了,為此阿奶還沒少吵架。
「但我喜歡也不是因為味道好,孩童時候,但凡做成禽獸花卉的點心,都會被吸引住。多年吃下來,就成了習慣。」
元娘有意略過之前的事不提,也因此,她錯過了魏觀望著她的複雜目光。
那個與魏觀說金梁橋劉家蜜煎雕花的,正是元娘的父親。但他始終未曾踐諾,未曾想,機緣巧合下,竟是元娘帶他去。
說起棗錮飛燕,元娘又順帶講起清明,她爹的墓不在汴京,不用出城掃。元娘說她還沒買到過清明時候,郊外賣的門外土儀,年年都有看到,但沒去郊外就買不到,還好徐承兒答應今年出城掃墓時給她帶回來。
提起這個,元娘笑容真切,是真的雀躍高興,「雖然是陶土捏的,但好生有趣,有黃胖小泥人,還有泥涅的小雞。我見過最厲害的是泥捏的李三娘,好生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