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有時會與民同樂,若是在宣德門前邊一點的百姓,僥倖會能瞥見天顏。但很難,誰都想湊這個熱鬧,反正元娘每年過節經過宣德樓下的時候,都是人潮湧動,一眼壓根望不到頭。
而魏觀,他顯然不像是會湊這份熱鬧的人。
有那份空閒,依照元娘的了解,他興許會去城外登山,不然就是在湖心亭賞雪,最最不濟也是看書做文章。
早早去人擠人?
他不會。
確也如元娘所想,魏觀並非是在那些地方見到官家的。
清風徐來,在夕陽映射下,水面浮起橘紅色凌凌波光,將他拂起的素白衣擺映出些若明若暗的色澤,使得一切都顯得輕緩安靜。
他道:「是在大慶殿。」
元娘聞言,立時抬起頭,圓溜溜的眼睛一瞬不歇地盯著他,好奇問道:「大慶殿?不是在皇城裡嗎?」
她已經長大了,眉眼間不僅是天真可愛,還多了些少女的窈窕多情,白皙嬌美的面容隨之仰起露出,像三月牆邊枝頭紅杏,僅僅遙立在風中,便無端勾人。
偏偏她自己還未意識到。
她冷不丁的靠近,縱使是魏觀也呼吸一滯,背身的那手攥得用力了些。
足足兩息之後,他才開口,但聲音中聽不出半絲波瀾,除了那刻意偏移挪開的目光。
「嗯,正旦朝會,各地解首會與百官站立朝班。」
元娘不笨,相反,她很聰慧,幾乎馬上就抓住了這話里的重點,「你當年是汴京舉人里的頭名?!」
雖然汴京相比其他各路中舉的人相對多一些,但也不意味著容易,甚至成為解首要更為激烈。因為汴京不乏大儒,天子腳下,多少驚才絕艷之人,自幼薰陶,家學淵源,想得頭名可難得很。
更莫說,當初元娘初遇魏觀時,才不過十六七的少年,他身上就已經有舉人功名。
「你家中親人定然萬分高興。」元娘驚異完,又正色著,邊點頭邊肯定道。
魏觀何等敏銳,元娘這話一說,還有她前頭所問,兩相結合,他就大致猜出了緣由,知道她眼中的憂色從何而來。
他並未直接點明,而是婉轉勸道:「官家寬仁,禮重文人,每逢汴京解試,常親自過問,若有文章極出眾者,就召見入宮。便是其餘諸府舉人,在省試前,其中一些才學出眾的人興許未曾面聖,但官家卻知曉他們的名字和文章。」
他雖是有意為元娘解惑,可言語中不乏對官家的稱讚推崇。
元娘也不禁好奇起來,這位官家,得是何等模樣?
能叫朝野內外,皆贊一聲寬仁賢明,最多的也僅僅是詬病他對某位后妃的偏愛。
真可惜,她這輩子只怕沒有得見天顏的一日,在書中見過歷朝歷代的興衰,後人對帝王的功過論斷,卻不能有機遇親眼見到一位皇帝,縱然她是在天子治下。
不過,好在從魏觀不相干的形容中,知道了些官家的脾性,想來弟弟此行不是壞事,而且沒有想像中的那般危險。元娘長舒了口氣,安心不少。
她的表情也隨之變化,如平日一般歡快,肉眼可見的晴朗起來。
「其實,早些時候我弟弟便被召入宮,說是官家要見他,我心頭憂慮得很。」元娘放心口大石,敞開心扉同魏觀說了實話。
她順勢坐到柳樹旁邊的石墩上,背靠著粗糙的樹幹,雙手左右撐在石頭上,輕盈地晃著腳,歪頭盈盈笑著同魏觀說話,「方才聽你一說,我心裡安定多了。」
兩人始終隔著些距離,不曾逾矩相親,但這麼熟稔的說著話,語氣中帶著嬌嗔,在正當年華的男女身上,便莫名多了些暗流浮動的情愫。沒有實質,卻勾得人心頭微微癢,像螞蟻在撓。
「想來今年省試,我要與括蒼一道了。」魏觀淺笑回答,目光卻時刻注視著元娘,頗為灼人。
他談論的是陳括蒼,心神卻都在元娘身上。
且並無掩飾。
元娘自然能察覺得到,她總覺得坐的彆扭,眼神略略移開,換了個坐姿。但她可不是輕易認輸的人,神情不自然了片刻,很快好勝心上來,又坐得更直了些,驕矜道:「到那時候,魏郎君就得和犀郎比試文章了,不知道誰的更厲害些。」
作為長姐,她私心裡還是偏愛阿弟多一些,驕傲歸驕傲,忍不住替陳括蒼找補,「不過,犀郎年紀小,即便考不中也無妨,還有很多年月呢。只要成了進士,不管多大,都已是光耀門楣。」
她光是想著,就覺得精神振奮。她弟弟如今才十二三歲,就算考個十年,雖然她覺得無需那麼久,但二十出頭的進士,也是炙手可熱,前途大好。
光想想就叫人心頭髮燙,滿腔欣喜。
當然,她是很有良心的小娘子,也沒有忘記對魏觀寬慰一番,「你也是!莫管何時考中進士,你家中人定然都欣喜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