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碟是糟蘿蔔,被鹽醃得去了水,口感脆爽,裹著酒紅色糟,吃的時候糟的口感像散開的芝麻糊,但實際上又是酒香味,口感複雜,又有汁水。
「墊墊吧,還不到吃晚食的時候。」
元娘依言乖乖拿起筷子夾著吃,鋪子裡的手藝沒得說,要不也不會有這麼些老客,但她心裡惦記別的事,吃著便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咬著筷子往別的桌上瞧。
王婆婆看不慣,用筷子另一邊敲了敲她的手背,痛得元娘驚呼出聲。
王婆婆這才道:「吃就好好吃,出門若是這個樣子,要被人笑話沒有人教,是鄉野出身。」
說完,她又補了句,語氣還是凶,但卻是在寬慰元娘的不安,「哪就那麼容易打來,真到了汴京還能沒有人說?那些廂軍禁軍們也不是擺設。」
話音剛落,外頭就有身背令箭的甲冑兵士策馬疾馳。
這是邊境傳信的軍士,從入城始就沒人敢攔,任由他策馬疾馳,否則便是王公貴胄也要被問責。
也來得太巧了,王婆婆一時啞聲。
可她到底見過大世面,沉得住氣,只道:「巧合罷了,吃你的去,小小的人兒想那麼多做什麼?」
*
可惜,接下來一個時辰,足足來了七趟策馬報信的軍士。
原本還安穩的人心,驟然,亂了。
即便他們不知道傳的是什麼信,可光看次數,也知道多麼險急,雖然沒有到汴京,但必定已是迫在眉睫了。
原本還熱鬧的鋪子,食客漸漸散去,大家心裡都不安,哪裡還待得下去。
看著幾個散客,王婆婆索性把鋪子給關了,叫雇的幾個娘子各自歸家,她自己也鎖好門戶,把剩下來的食物搬進院子裡。
傍晚,屋子裡開始掌燈,油燈不耗錢,縱然點上一整夜,也不過兩三文的油錢。
故而堂屋和灶上都點了燈,堂屋裡更是點了好幾盞,明明亮亮的,不叫人覺得陰翳,就是在搖晃的燈影中,人眉宇間的愁緒還是沒能被驅散。
比起元娘,岑娘子看著要擔憂得多,已經到了坐在八仙桌前發怔的地步。
寄居的廖娘子也不安的緊,她和其他人又有所不同,從前家裡生意做得大,丈夫和北邊也有往來,聽過一點。北邊的蠻族每逢秋冬就來騷擾邊境,殺人不眨眼,遇上兇殘的將領甚至會屠城。
故而,與北邊做生意雖然賺得多,也鮮少有人願意去。
比起錢,人還是更惜命。
廖娘子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千萬別出事。」
她兒子還小呢,如今好不容易去考了解試,眼瞅著這幾年就要有指望了,若真的出事,命也忒苦了些。
全家最穩得住的也就是王婆婆,在灶上帶著萬貫做菜。
王婆婆邁過堂屋的門檻,把腰上的圍布解了,聲音郎朗,「能出什麼事,且放寬心吧,真出事了,也不是我們這些平民百姓操心就能有轉圜的,一日日吃好喝好,別餓著就是正經大事。」
「今兒的蟹好,我就放了點姜蒜一塊蒸,蒸籠底下的水還摻了些酒,蒸出來的定然不見腥膩,都來嘗嘗。」
王婆婆身後的萬貫捧著托盤,裡頭是兩大碟蟹,都擺得滿滿當當,像是寶塔一樣的往上壘,橘紅的蟹只往上冒熱氣。
香!
還是得趁熱吃最好,等冷了,香味就變腥冷。
王婆婆把蟹往桌上一擺,旁人如何不知道,元娘是滿心滿眼只剩下蟹了,
她迫不及待拿了一隻蟹起來,被燙得兩隻手輪換著拿,往桌上一放,把蟹的腿跟鉗全都拔下來,再用筷子把蟹殼撬起,露出滿滿的橘黃色蟹膏,色澤誘人,禁不住用筷子夾起一塊,放入口中。
蟹黃在口中散開,散散的、沙沙的綿密口感充斥口齒間,帶著蟹的鮮美。
好吃!
元娘幸福得眯起了眼。
而萬貫已經挨個往大家跟前的小碟里舀上醬。
不同於蒜瓣醋的深色,這回的醬是褐黃的,顏色很淺,散發一點酸酸的香味。
元娘再夾起橘黃色蟹膏以後,就先放在碟子裡沾上醬才放入口中,這回一入口便是醋的酸香,使得人不自覺一皺眉,咬開後,蟹膏和醋香混合,真是半點腥味也沒了,甚至更襯出蟹膏原汁原味的鮮美,回味時,被醋泡得不見辛辣刺激的薑末趕走了膩味。
吃蟹,只需要最簡單的醬。
醋里放上薑末和一點點蔗霜,便是極致的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