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有惠民藥局,那是官辦的藥局,也是在免費施藥,奈何傷者實在太多。
元娘只遙遙看著那傷口的模樣,便知道味道不大好,但徐承兒依舊屏氣凝神,臉上看不出絲毫嫌隙之色,專心致志地上藥,甚至溫聲寬慰。
這樣的徐承兒,與往日見到的截然不同,沉穩、自信、平和,身上透出和徐家阿翁治病救人時如出一轍的令人心安的氣質。
窗外的光線打在徐承兒臉上,漸而升起的暖陽泛著黃色光暈,燙金的光披繞在她的臉上身上,如鍍了層金,能看見臉頰淡淡的絨毛,卻顯出幾分寺廟塑像的寧靜神性。
元娘一時有些看呆了,但很快,她注意到別的人,與她一樣看呆的人。
無比熟悉的面容。
正是此前推拒婚事的文修。
也不知道他怎麼會在這?
正當元娘疑惑的時候,徐承兒已經清好了傷口,轉頭尋藥恰好看到文修,她沒有往日的好顏色,有些不耐道:「文相公若是喜好做塑像,不如歸家去,醫鋪中忙碌得很,怕是容不下您這尊神。」
她用詞不是相公,便是尊神,聽著是敬稱,實則都是挖苦。
元娘很了解徐承兒,知道這才是徐承兒不高興時的真實樣子,看來她是真的完全把文修拋之腦後了。
這樣也好。
當元娘如此想的時候,卻意外發覺文修並未惱怒,他巴巴的將藥瓶遞送到邊上的桌案,再一臉誠懇的同徐承兒致歉。
元娘敏銳的嗅到一絲不對勁,再仔細觀察起兩人,徐承兒雖然看似惱怒,連正眼都不願意看他,語氣不好的抱怨著,但卻一直是理會他的,而文修不管徐承兒說什麼都是連連應聲道好,有時甚至有些羞澀?
元娘感覺自己一家閉門不出的日子裡,兩人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望著二人忙碌的身影,還有文修亦步亦趨跟在徐承兒身後,他看著她便不自覺微笑的模樣,元娘暗中點頭,決定不打攪兩人,橫豎徐家不強迫徐承兒出嫁,與文修如何,全然看徐承兒的心意。
元娘從來都覺得徐承兒極好,仗義、熱心腸,遇到大事從不退縮。
倘若能看到徐承兒的好,那麼喜歡上她也是很應當的。
元娘悄悄退開,直到歸家心情都好得很。
她想,等哪日徐承兒有空閒了,自己一定要抓著問個仔細,後來到底還發生了何事。
元娘回到家裡後,王婆婆正在蹲下身子挨個看灶房裡醃肉和菜的罐子,醃得如何,有沒有起花,若有,則要立時補救。
聽見元娘進門的動靜,王婆婆頭也未抬,只喊道:「回來了?」
「嗯。」元娘應聲,順勢走到王婆婆的身後。
王婆婆則詢問起徐家人如何了。
「皆忙碌不已,醫鋪里擠滿了人,大都是前些日子受著火波及的,還有不少住在南熏門附近,因棚子簡陋,被大雪壓塌住處受了傷的人。徐阿翁施藥救人,聞聲來的百姓多,承兒也幫著治病救人……」陳元娘慢慢答道。
她說著,神情中儘是欽佩。
尤其是徐家阿翁,能在這時候做出這樣的決斷,與往日那個頑劣隨性的樣子大相逕庭。尤其是在看診的時候,他神情是很嚴肅的,儘管已經十分削瘦,卻眼睛明亮,沉穩睿智,有條不紊地醫治病患。
徐家其他人同樣有大善心,若是她們心中不忿,醫鋪中又豈會如此順利和樂?
她是打心眼裡敬佩。
王婆婆又何嘗不是,也是喟嘆一聲,感慨道:「積善之家,能與他們做鄰里,實是幸事。」
王婆婆說著,不免又將心思拐到朝廷上去,「看來汴京的官吏已亂做一團,近來看似事態息,只是假象。朝廷每逢冬日都會撥八千貫給福田院,督促僧侶救濟收養貧苦百姓。往歲遇上大雪,常有僧侶沿途尋有需收容的人,今年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朝廷在汴京設立四所福田院,由僧侶代管,除了撥款外,還設立條例,依照福田院收容的人數領取米糧,每年都要依據前一年救濟的人數等等,決定僧侶剃度的名額。為此,僧人們幾乎都是盡心盡力。
元娘來汴京數年,對福田院自然也知道的清楚。她當時還和徐承兒感嘆過,汴京無愧為天下最為繁盛之地,鄉野是見不到這些的,一些州府地方似乎有相似的濟慈院,但並沒有這般清晰的規矩,大多是劃一塊地給僧人,讓他們自給自足。
「怪不得,那麼多人無處可歸。」元娘喃喃,眼中流露出嘆惋之意,「今歲遭難的人比往昔又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