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賣花女童遞上來的花,元娘有一瞬猶疑,這大好的日子,女童還要走街串巷賣花,自然是惹人憐惜的。不過,正值冬日,花卉培植不易,何況是開得這樣好的芍藥,怕是要賣得很貴。
她是鄉野來的,雖說都人喜愛簪花,愈是名貴愈好,她卻沒有這樣的講究,縱然是不知名的小花簇她也簪得好好。
然而,並未等元娘猶豫太久,賣花女童指了指另一個方向,細聲細語道:「是那位郎君買下,叫我贈予娘子的。」
元娘一怔,她順著女童指的方向望去,是消失了許久,卻叫她熟悉不已的身影。
他的身姿依然修正挺拔,在人群中卓然出眾,但眉宇似有變化,不及從前溫潤,多了些剛正凜冽。細瞧之下,才發覺他是瘦了,五官銳利,面貌自然不同,甚至還黑了許多。
顯而易見,消失的這些時日,他過得並不輕鬆,至少不是日日都待在膏粱錦繡里享福。
但他再如何變化,屹立時的清正氣勢是不變的。
永遠是那樣氣定神閒地含笑望她。
自己本該生氣的,至少也該嗔怪片刻,但在涌動的人潮中,明滅的燈火,忽而升天又隕落四散的煙火下,一切情愫都翻湧而至,讓人無法忽略本心。
她不自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眸光燦爛,仙姿佚貌,比那奢靡少見的煙火戲還要耀眼。
元娘從賣花女童手中接過芍藥,看著他,朝他走了兩步,又停下,左手握著花枝,右手搓轉著花,一會兒挪開目光,一會兒又歪頭看他,故作不在意,是少女情竇初開的彆扭與小心思。
若是換個一般歲數的小少年,興許要摸不著頭腦,但魏觀不是。他清醒、理智,萬事皆成算在心,是以他能讀懂元娘的一切心思,更懂得如何迎合她,叫她開懷,而非彼此較量,分出個勝負。
她既停下,他便走過去。
頃刻,魏觀就到了她跟前,與她相望。
風吹動面衣的輕紗,如同吹皺一池春水,在人心上翻起波瀾。
元娘有許多要問的,諸如這段時日你去哪了,我送你的花椒你知曉是何意了嗎,你究竟對我是如何想的,等等。
但話到嘴邊,變作最普通的一句,「你怎麼認出我的?」
魏觀輕笑,他的喉結隨之微微滾動,多日不見,他更多了些成年男子的高朗風姿,即便他表現得再如何君子、風姿如玉,還是叫人心頭緊迫得微顫,似有焦急之意從心下升起,不自覺就緊張起來。
忍不住……想要避開,又無法抗拒。
元娘扭過頭,藏在面衣下的面容悄然紅起,她不解,又有些不知名的羞惱,「你笑什麼!」
魏觀的目光直視著元娘,很奇怪,明明隔著面衣,那目光卻有如實質,叫人無所適從。他慢慢道:「不必辨認,見到你,我便知曉。
「旁人皆與你不同。」
元娘瞬間翹起唇角,小小地昂頭,頗為驕傲,像是家裡那隻作威作福的狸奴小花,面向愚蠢的凡人總是倨傲不已。
魏觀的話算是讓元娘心花怒放了片刻,但她還沒有忘記他消失了許久的事,於是,板下臉來,正準備質問,就聽他沉聲開口。
「前些時日,我奉……貴人之命前往青州等地,那時魏府方方解禁,授命時已值深夜,無法進門拜謁。
「我並非有意躲避,是我的錯。」
元娘知道他言行有據,從不會隨意扯謊騙人,更不會無緣無故地消失。
他的話,她是悉數信的,但仍然有些沒好氣,於是,她硬聲道:「事出有因,何必道歉,倒顯得我不知事了。」
縱然聲音清脆悅耳,可元娘的語氣不算好。魏觀聽了,神情沒有什麼變化,他沉穩如常,平靜道歉,「怎會,錯的人是我,是我失約。」
他言語平靜認真,顯然沒有半分嘲諷陰陽之意,正因如此,才叫元娘想繼續生氣都生不起來。
元娘不再糾纏這個問題,她越過魏觀往前走,魏觀不惱,只是靜靜跟上,高大的身軀站在她旁邊,燭火搖曳,兩人身體相隔兩拳之距,可他的影子卻覆在她身上。
恍然間,似乎比旁人都更為親近。
逆著人流,他們靜靜超前走,誰也不說話,靜謐無聲,卻很諧和,仿佛深夜裡緩慢流動的溪水,寂靜溫柔。
但都城很大,縱然再走上半個時辰,也出不了城,故而入目所及皆是張燈結彩,明亮耀眼。
兩人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汴河邊,往上看是虹橋,豎立的兩根表木的直線內,擺攤吆喝的小販匯聚成汴京最繁盛的風景。
元娘半是不想說話,半是真有感觸,就抬首仰望著虹橋上的曜亮燈火,還有絡繹不絕經過的行人。
在她仰起白淨美麗的面容,認真看著的時候,眼邊似乎被遮去一部分光亮,她低頭側望,是一隻簪子,說是簪子也不大貼切,又或許可以說是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