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又問了,既然汴京無人知曉,她家裡又已經沒落,怎麼你還執意求娶,不惜請我下旨賜婚,給她體面尊貴?你們猜猜狀元郎說了什麼?
「汴京百姓不知,可他知,天地知,陳家叔父地下亦有知,人有生死,天地有變化,但誓約如舊,這是為人的道義,更是受聖賢薰陶的儒家學子該有的私德。」
「然後呢然後呢,官家說什麼?」一眾人圍了上來,迫不及待想知道後續。
這樣節義兼具,又是狀元郎為主角的故事,坊間最為喜愛,何況中間還有許多波折,女方家又是沒落,兩人又是分別多年,最後在聞喜宴上請旨賜婚。
傳到瓦子裡,不知要唱多少年。
見眾人反應激烈,那人才繼續把自己從送酒的親戚那聽到的轉口說出來。
「官家當即朗聲大笑,龍顏大開,夸狀元郎有古時君子之范,說魏相公教子有方。而後就御筆親提,下旨賜婚,聽聞還賜給女方許多財物。最巧合的是什麼,你們可知道?」
「是何?」
「探花郎站出來,代姊謝恩。今科的狀元郎與探花郎竟是郎舅,可不正是巧得很嘛!」
圍著他的百姓一個個也都拊掌道好。
自古以來,百姓們就愛聽歷經波折,最後大團圓的故事。這不恰好合了眾人的口味,一個個心滿意足,倒比自己得了好處還要高興。
然後再同身邊左右說起此事,一傳十十傳百,都為之稱奇。
正當眾人都談著此事時,強勁有力的鼓聲如呼嘯的海浪不斷打在人耳畔,有人驚訝不已。
「誰這般大膽,莫不是瘋了?」
「是極是極,這可是聞喜宴的時辰,兩三年一度,官家朝臣俱在,大好的日子竟然敲響登聞鼓,莫不是有心觸霉頭。」
「興許是冤情太大了?尋常人家哪至於走到這一步。」
……
一時間,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
而在聞喜宴上,正和善的對與進士和諸科及第者問話的官家,聽聞鼓聲也是變了臉色。
有朝臣見狀,立即面露不悅,「何人如此大膽,竟在聞喜宴時敲打登聞鼓!」
也有朝臣蹙眉憂心是何等冤屈,譬如御史台的官員,他們平日裡就參官員們各種錯處,此時更是情緒激昂,迫不及待想知道是怎麼回事,有的人甚至連奏摺怎麼寫都開始想了。
「此言差矣,新科進士們來日亦要為官,自當以民為重,難道還怕被百姓的冤屈觸了霉頭不成?」
說這話的人正是御史台的職掌,專掌糾察百官的歪風邪氣,有肅正朝綱法紀之責,此時目光在一眾進士和諸科及第者中間巡視,眼神如鷹隼銳利,大有發現誰敢對百姓不滿就立刻寫本參他的架勢。
眾人幾乎都不自覺避開他的目光,或是故作鎮定,不敢有異。
但有一人不是,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忽而站起身。
清瘦的身軀,卻有絕不屈節低眉的傲骨。
在眾人愕然不解之時,他走到大殿正中央,對著官家緩緩一拜,接著跪下,行起了大禮,一絲不苟,肅穆莊重。
然後,他緩緩抬頭,目光及地,從袖口捧出一紙狀書,雖是十四歲少年的孱弱之軀,卻聲音洪亮,毫不怯場,縱然跪著,低著眉,可他的腰始終挺直,任憑朝臣們的目光如刀劍般襲來,他自巋然不動看,滿身清正剛烈。
「佑德五年探花,先崇寧縣縣尉陳謙之子陳括蒼,今為亡父鳴冤,狀告悖逆庶人趙肅,於霸州貪墨案誣陷孫元德老將軍,後因亡父攬集據證,意圖為孫元德老將軍翻案,趙肅勾結先同平章事韓修正構陷亡父,使其入獄,屈打成招,而後蹉跎數年,含恨而終。」
始終以仁善示人的官家,終於板下臉,面色沉鬱,盡顯聖人威嚴,他冷聲質問,「那登聞鼓,是你家中人所敲?」
「回稟官家,正是。」他依舊維持跪著手捧狀紙的姿勢,但脊背挺直,在威嚴的大殿內,依舊清正傲然。
再大的風霜刀劍,也壓不跨這個清瘦少年的身軀。
他要為父伸冤,自很久以前,王婆婆就已經告知他一切真相,今日於御前狀告,亦是謀劃好的。王婆婆對他有養育之恩,多年以來,這份怨恨深深藏在王婆婆心中,縱然豁出功名不要,也要為王婆婆,為陳謙,為孫元德老將軍,為因霸州貪墨案而冤死的無數人而討回公道!
登聞鼓下,王婆婆看向身側,她眉夾得死緊,肅聲道:「六郎,到你了。」
所有的冤屈,剩下的重擔,到你撐起來的時候了。
洗去你孫氏一門的污名,也為我兒的清白正名。
第1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