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聲道:「走吧。」
可憐端直剛喘過氣,又得跟在魏觀身後,一路快步,回到魏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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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府內,前來慶賀的人絡繹不絕,許多都是早朝能見到的熟面孔。也是,尋常小官吏,縱然有心慶賀,怕是門房都不認得人,只能草草送了賀禮,被請出去。
不穿身紅袍官服,都不敢入魏府的門。
而魏相公此刻,身邊正圍著一道說話的三五個人,則是官家面前的熟面孔,真正的位高權重,譬如吳樞密使、李中書令等。
一路上,下人見了魏觀,都有如見了救星,小跑著往前帶路,再接力給另一人。到了院子外,魏相公的貼身小廝躬著腰左右張望,見到魏觀,那真是一個勁的謝天謝地謝祖宗,忙不迭地把人帶進去。
而催促下人去尋魏觀的魏相公,這時候卻像是失明了一般,毫不理會魏觀和急得想跳腳的小廝。
偏偏魏相公正與幾位大人物說話,魏相公還時不時大笑,想是說到興頭,小廝哪敢出聲打擾,只急得額上直冒汗。
而被刻意忽視的魏觀,仍舊筆直地站著,並無半分局促不安,無論周遭如何熱鬧,被魏相公有意不理會,用以敲打,魏觀都處變不驚,分毫不受影響。
看著時辰慢慢流逝,魏相公終於大發慈悲,像是才看見魏觀,招手讓他上來,拜見幾位叔伯。
魏觀面無怒意或不滿,只是平靜見禮,不卑不亢。
魏相公身邊的幾位,能爬到這個位置,自是人精中的人精,哪會看不出魏相公這是特地敲打,有意教子。但既然他上來見禮,一個個便都裝得跟沒事人一樣。
幸而,魏觀言行有據,與這幾位交談時,既不浮躁,也不見卑微,從容應答,很是為魏相公長臉。
見狀,幾人並不吝嗇誇讚之語。甚至有一位,越看魏觀越是喜歡,半是玩笑半是試探的說要結兩姓之好,學汴京那些富戶小官榜下捉婿,問魏觀要不要與他的侄女成婚。
魏觀不見動心,也沒有立刻推辭不願結這門親,他是婉言謝絕,「尚未殿試,名次未定,前途不明,安敢誤佳人,吳小娘子金尊玉貴,豈可因我之故奔波受苦。」
這話別人說是沒錯的,縱使科舉中第,做了進士,但也有外放的可能。到時候,得去各地赴任,運道不好分去瘴氣重的嶺南,說不準病一場,命都交代在那了。
但魏觀是誰,他爹可是加封昭文館大學士的同平章事,位同諸相之首,誰被分去嶺南都輪不上他。
顯然,這是託詞。
但既然他自己不願意,吳樞密使何等聰明的人物,聞弦知雅意,如何會為難他,也就笑了幾聲,說他多慮了。
魏觀但笑不語。
這事便算揭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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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賓客散盡後,魏相公把魏觀叫進書房,他的目光在松竹梅紋檀木架上左右巡視,隨意翻找著書籍。
魏觀則站在平頭案的另一邊,身姿挺立,靜候訓導。
魏相公沒有刻意回頭看他,邊找書,時不時翻開書頁細瞧,邊隨口道:「你今日做的不錯,拒了吳檐那老狗,我有實權,他手上有兵權,我們倆家若是結親,官家怕是夜裡都睡不安穩了。
「有了岳王之亂,他們還不知收斂。如今的官家可不是昔日不能親政的時候,幼虎長出了牙,已能傷人。依我看,官家威勢初顯,行事雷厲風行,御駕親征顯了聖威,頗有幾分先帝的明君風範,再想要聯手架空權力,已是痴人說夢。
「清見,你的婚事,可要慎重了。我會讓你母親為你仔細挑選,大抵是清貴無權的文官之女,你若有何偏好,盡可告知你母親。」
魏觀沉默片刻,辨不出喜怒心緒,他只拱手行了一禮,淡聲道好。
見魏觀沒有出言反抗,魏相公滿意了些,他捋了捋鬍鬚,把找出來的書遞給了魏觀,「這些是近來官家看的書,你回去仔細翻閱,定要在殿試前看完。」
見魏觀不語,魏相公倒是沒有生氣,反而稍微勸導了兩句,「在官場,縱然你是我的兒子,不知變通亦是不成的,我也不曾要你拋卻良心,為官做宰,誰初時不是秉直剛正,一心為民?往後,你亦大可施展抱負,為國為民,但要知道變通。為官之道,可比科舉要難得多。」
魏相公拍了拍魏觀的肩,語重心長道:「你還有得要學,切忌好高騖遠,自以為出身好學問紮實,就忽略了人情世故。」
魏觀頷首,輕聲應是,露出受教了的神情。
只是,他垂下的眼眸閃過諸多思量,並不似表面溫良遵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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