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預言夢太過離奇了，像是哪裡出了差錯。至少，在他離開之前，奶娘已經老得不能再老了。
她幾已油盡燈枯，很快便會在睡夢中死去。或許是他離開後的一年、兩年、甚至十年後——但如今的他，已經離開小世界有一百年了！
她早該死了！
不知出於何種念頭，心緒不寧的男子還是回到了小世界當中。
在他踏入小世界前的那一刻，還在想：我並不想做些什麼，只是要驗證預言夢偶爾也會出錯。
這樣的念頭在真正見到奶娘時戛然而止。
她的確已經很老、很老了，瘦脫了相，全身皮肉都是松垮的，和年輕時沒有半分相像。
但是他奇異地認出了她。就像她同樣也奇異地認出了他那樣。
粗糙的、帶著點極淡的腥味的手撫摸上男子的五官，老婦人一邊摸一邊流淚，「是你，是你，依舊生得俊咧，小娃總算是回來了。奶娘知道的，奶娘就知道你沒死，這麼多年……」
男子並不如想像中激動感慨，或許是因為在他心中，奶娘本該是個死人了。
故人重逢的強烈情緒被疑惑給沖淡了，他的確是困惑地提問：「奶娘，您怎麼能活到今天？」
她忘性其實很大，許多事都已經記不清了，但或許是因為這個緣由被她天天掛念著，居然很快就答了上來，眼睛裡也又慢慢積蓄上眼淚。
老人家的話免不了絮絮叨叨，一個點翻來倒去的念，但男子卻也聽懂了。
原來是許多許多年前，他那個義弟對他心懷愧疚，暗地裡給了老人家許多珍稀的靈丹靈藥，不乏延壽的神物。
她說：原本我也不想吃這些寶物，我一個凡人用這些神仙東西，不是糟踐了嗎。但是那天，那天你不是回了嗎？我就知道你還沒死，只是還不能見我，以後一定會回來的，我想把那些寶物都存起來給你，你是要修仙的人，一定用得上……瞧我，又說遠了。就是我等啊等，越來越老了，我怕死了後你回來見不到我，就吃了那些延壽的仙藥，這麼多年，被我浪費了七七八八了，但炕頭那還有幾株仙草，我小心收著咧，這就拿給你。
她去握男子的手，帶著他往屋頭走，卻沒扯動。
男子神色不明地盯著她：「一百年前，你怎麼知曉我曾經回來過？」
一個凡人，怎麼該看不透他的蹤跡才對。
老婦人愣了愣，才顫顫巍巍說：「那筐竹筍，我知道，你給的。小娃啊，就你從小喜歡挖那麼老的筍……」
不論是這些事，還是那筐筍，他已經不記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開了！！！[可憐]其實已經蠻明顯了，應該有小天使猜得到叭
第392章 「假象」（一）
男子心中的確浮起些微漣漪，帶著令他自己都覺得陌生的心軟和一絲痛楚。
但他已經吃過苦頭了。
足以令他粉身碎骨、不得超生的苦頭。
那寥寥兩次的違反預言，都給予了他刻骨銘心的教訓——如果他這次放過了奶娘，又會得到什麼懲罰呢？
她會像曾經的義弟那樣，背叛他，甚至害死他。男子沉默無言地盯著她的背影，又想這樣一個孱弱無力、幾乎要油盡燈枯的老人，難道有能力害死他嗎？
怎麼想也不可能，甚至於這個小世界位面當中，已經沒有修士能威脅到他了。
——但他不敢再賭了。
當術法貫穿老婦人的那瞬間，他比想像當中要平靜得多。
動作很快，快到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甚至察覺不到疼痛，只是牽著的手不自覺鬆開了。她茫然地看著眼前的男子，灰色的瞳孔透出萎靡的死氣來，飛快喪失的生命力令她喉嚨縮緊，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或許是困惑的，在離去前的最後一刻，她想要質問自己撫育成人的孩子為什麼要這麼做。於是鬆弛的眼皮在最後也沒有合上，帶著在這世上看見的最後一幕，永遠停止聲息。
不知過了多久。男子凝望著不合眼的屍身，甚至帶有一絲複雜的恨意。
「你說是為了見我，才活到現在的，那麼應該也能為了我去死吧。」他不自覺地喃喃著。
為什麼非要苟延殘喘地活這麼久？
如果不是你還活著，我也不必親手殺了你，像個滅絕人性的畜生。男子如此想著。
反正你也沒幾年好活了，就當為我做的最後一件事好了。
他如此開解自己：如果不動手，違反預言夢的懲罰說不定會讓自己粉身碎骨。他前途大好，還不想死。
臉頰上滑過什麼溫熱黏稠的物質，男子以為自己哭了，伸手拂去「眼淚」，才發現那是一滴不知從何時濺射上去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