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左手輸著液,右手費力地抬起,碰了碰方秉正的眼睛,輕輕咳了幾聲,才說出像樣的話語,但依舊低啞破碎:「哭吧,沒事的。」
方秉正一直在無聲地流淚,此時得到允許,抱著方正的胳膊嚎啕大哭,方正的心臟仿佛被捏住了,他其實也悲傷,至少比離開原先那個家的時候要難過,方氏夫妻於他有恩,他覺得老天為什麼對善良的人總是很殘忍,他悲憤交加,但當方秉正的眼淚滴在他的胳膊上的時候,就只剩了疼痛。
方正有些喘不過氣,但怕方秉正情緒憋在心裡,硬是忍著不適,嘴唇在氧氣罩里頻繁地吸著氣,右手一下下拍著方秉正。方秉正哭累了,一會兒抽噎的聲音逐漸變小,似乎就哭著睡著了。
方正伸手夠了夠手機,拿不到,他又怕吵醒方秉正。護工這時候聽裡面沒什麼動靜,進來了,把手機遞給了方正。
方正給林祥宇打了電話,問了一下家裡的情況。他聲音很輕,話到嘴邊,到底也沒忍心讓方秉正折騰回家,萬一做噩夢又沒人在身邊,林祥宇和萱姐兩個人跟著方文久了,心裡的悲痛比方秉正只多不少,到時候就是三人痛哭了。他沒管被方秉正壓麻的胳膊,只是讓林祥宇準備些方秉正愛吃的帶過來。
他心臟始終隱隱作痛,掛了電話之後,讓護工給他拿了藥,含了一粒才沉沉睡去。
第16章 公事
這一覺許是方秉正哭的,方正睡得不踏實,夢中似有千斤重擔壓在胸口,讓他喘不過氣來,被護工叫醒吃午飯的時候心臟虛浮,沒什麼力氣。
方秉正不在,他鬆了口氣,心臟的不適越發難忍。他半闔著眼睛,睫毛一顫一顫的,嘴唇也一顫一顫地在氧氣面罩里急促著呼吸著,右手攥著拳死死地壓住胸口。
表皮下的淤青淤紫在受外力的衝擊後,緩慢地沿著血肉肌理向那顆本就尖銳疼痛的心臟蔓延,像是一把鈍刀一點點挑開肌腱,在心臟的四面八方撕裂地疼痛著。護工過來問了什麼,他微睜的眼睛有些迷離,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個音節,艱難呼吸下的面罩凝聚不起太多霧氣。
護工叫了醫生來,給了片兒藥,才讓方正紫得發烏的嘴唇轉成淡紫,護工給方正擦了擦細碎的冷汗,但擦不掉似的,浸濕了枕巾和枕邊的一小片床單。
剛犯過病,方正食慾不太好,吃不進去什麼東西,勉強咽下幾口粥就又想吐了。每一口吞咽都十分艱難,突出的喉結在消瘦的脖頸上上下下滾動著才勉強咽了下去。沒吃幾口,胃裡就翻騰起來,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吃不下去了。
方秉正此時正在家裡被嘮叨,他早上也不知道怎麼睡著的,被叫醒的時候還有些不爽,看見是林祥宇才沒說什麼。林祥宇又非要方秉正回家,方秉正不肯,林祥宇說話聲音陡然變大,方秉正看到方正無意識蹙起的眉,吸氣的聲音在氧氣面罩下像是抽搐了一下,他怕吵到方正休息,就假意回去吃了午餐。
吃完飯,林祥宇要方秉正守靈。方秉正說,他哥還在醫院躺著呢,晚上再說,結果又讓萱姐和林祥宇好一頓說教。最後方秉正也帶了點兒脾氣,說你把我劈成兩半得了。他甩了臉子要走,兩個人竟也都不敢攔。
那是他爸他媽,他當然想守,他再不去醫院守著他哥,恐怕他就得三個一起守了。
然後他見到了真把自己劈成兩半的人。
方秉正進病房的時候,方正臉色還是很難看,病態的煞白中泛著淡淡的青色,換完鼻氧後的方正,臉色比早上還要差勁,蒙了層灰翳,青紫色的嘴唇似乎蒙了層霜。
方正本來的條件是換不了的,但氧氣面罩妨礙他說話,本來現在說話就是氣聲,氧氣面罩一工作,張鳴什麼都聽不見。醫生不建議,但也拿固執的患者沒什麼辦法。
上午還能拍著方秉正的胳膊似乎提不起力量,連平板都是張鳴舉著,人不太有精神,眼神有點疲憊,眼皮半垂著,但是看到方秉正的時候還是稍微打起了一些精神。
方秉正語氣有些埋怨:「不知道為什麼非要讓我回去,」他沒提及聒噪的林祥宇,語氣有些不滿,衝著張鳴發邪火,「昨天剛搶救完,怎麼,方氏要倒閉了嗎?」
方正閉了閉眼,嘴唇抿了抿,忍過眼前這頓眩暈,聲音輕得不仔細聽都聽不出在說什麼:「你也來聽聽。」
方秉正皺了皺眉:「什麼意思?」他摸了摸方正被子裡的熱水袋,有點涼了,吩咐護工去換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