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一人一鬼就這樣騎著電單車出發,一路沿著慶春路往西湖邊去了。
八月的杭城熱到一種匪夷所思的程度,毒辣的太陽把空氣都烤沸了,像是要把暑氣往人的身體裡灌下去般迎面撲在臉上,有些鈍鈍的疼。
仲夏的西湖像被潑了層融化的琉璃。
午後的烈日將湖水蒸出白茫茫的霧氣,蘇堤邊的垂柳都蔫蔫垂著金線,蟬鳴在蒸騰的熱浪里斷斷續續,像卡了磁帶的舊收音機。
池中千頃碧葉正翻湧著浪,粉瓣兒卻耷拉成半合的手掌,連藏在蓮蓬深處的嫩黃蕊絲都蜷成小團,連向來矜持的並蒂蓮都顧不得儀態,懶懶倚著浮萍打盹。
「今年真是怪到出奇了,」路上連行人都只有三三兩兩,吳橋眯著眼睛自言自語道:「熱到這種程度,還連一滴雨都不下,簡直就跟天災一樣。」
「嗯,」后座的許師憲說:「是天災。」
「嗯?」吳橋這下來了興致,隨口問:「什麼天災,許天師可否透露一二啊?」
他本來也沒抱什麼希望,天機不可泄嘛,可沒想到許師憲皺了皺眉開始認真地說:「三元九運,一百八十年一輪迴。此番年歲恰逢輪入八白艮土大運,左輔星得令即為太白財星,招功名富貴。可眼下左輔失令,要生大蕭條,世間失財失義者遍地……」
「經濟危機啊!」
失財失義,吳橋立馬就想到了自前兩年開始漸露頭角的次貸危機,以及全球金融市場接踵而來的一系列連鎖反應,股市暴跌、實體經濟隕落、大量資本外泄……
一層層地如多米諾骨牌般倒下去,最終壓死了曾經搭乘著泡沫短暫飛至金字塔頂端,數不清的人命。
死得人太多,眼下地獄都要暴曬了。
「天災,你說這是天災?」吳橋喃喃道:「難道不是人禍嗎?」
「人禍也都是天災,所有的因果,都是天災。」
許師憲的聲音沒什麼情緒起伏,他應該是不明白現代經融危機的,不過話說回來,現代古代又有什麼分別?古時候的人也會被大運壓死,乾旱、洪水,赤地千里,年穀莫登,殍殣載道。沒被餓死的人卻又被逼造反,最終仍是死傷無數……
吳橋想,許師憲說得也對,所有的人禍也都是天災,這兩者其實根本沒有分別。
所有的因都是果,所有的果也都是因。
……
在步行區前把車停下,吳橋瞥了眼app提示,還車成功。
運氣不錯,剛好還在運行區域內,不用交五塊錢的調度費。
許師憲站在一旁,抬起頭看得仿似愣了神。
見他出神,吳橋也望去,可眼前不過就是大片的湖,在烈陽下閃著瀲灩的金光。
甚至因為天氣太熱,連往日熙熙攘攘的游湖的船都沒了影,孤山腳下的遊船碼頭,空船正隨著波浪輕輕磕碰堤岸。
只剩下賣蓮蓬的老嫗蜷在楊柳下的陰影里打盹,空空蕩蕩,荷花倒開得燦爛。
「走吧?」趁著周圍沒人,吳橋用手背擋了擋有些刺眼的光線,出聲催促道:「趕緊往山上去,還能涼快些。」
「好,」許師憲收回目光,像他之前說得那樣,走在前面帶路。
兩人沿著北山街一路往北里湖去,路邊的梧桐樹生得高大,遮蔭蔽日地帶來了些許的涼意。
嗯,聊勝於無吧。
可矮山也是山,明明距離可能只有百米,向上的路與平地需要消耗的體力完全不同。
再加上天氣炎熱,不怎麼愛出門也無甚體力的小吳老闆很快就從信心滿滿泄了氣。
一路上被曬到快脫水,滿腦子只想著一會兒下了山要跑去湖濱買奶茶喝,也沒甚心思看什麼風景,吳橋越走越煩躁,隔兩分鐘就要問一次,「許哥,快到了沒?」
許師憲每兩分鐘就回他一次:「快了。」
然後在下一個兩分鐘重複同樣的對話,循環往復。
「熱死了……」吳橋拖著腿越走越慢,邊爬邊抱怨:「怎麼人家鬼出場都是冷到讓人背後一涼,偏你奇怪,要冒熱氣。不然冬天再來嘛,杭市的冬天也要落雪,正合適。」
「冷?」許師憲聽到半句,轉過頭,「也可以啊。」
「什麼!」吳橋陡然來了精神,兩眼冒光地快走兩步跑上前,蹭到許師憲身邊:「早說啊,快轉冷氣試下?」
沒過兩分鐘,果然一小陣涼意傳來。
只不過距離很有限,就像許師憲貼著他時才能感覺到一點點暖意那樣,吳橋挨著許師憲,也只能蹭到一點點海市蜃樓般的涼爽。
「算了,」吳橋癟嘴大嘆了口氣,原本還以為許天師可以代替高檔移動便攜空調,用來節省一大筆冷暖氣費,現在看來真是想太美。
果然,人不能總想著不勞而獲,不然白白增添許多煩惱。
許師憲有點困惑地看了看好像很失望的小吳老闆,不知道他到底在不滿意什麼東西,不過現在這個不太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