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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間都有好多的地獄,這又作何註解呢?或者人間道本就是惡道,佛經是騙人的,所謂三惡道,應該是四惡道才對。

哎呀,想得遠了。

何遠那邊泡好了茶,請吳橋在窄窄的客廳坐下,他這時候才發現,這根本也不是一間房,更像是內地由二房東重新拆分後重組的廉租公寓。

他不知道,在香港,這樣的廉租公寓其實叫做劏房。

截至目前統計,全港共有9.2萬間劏房,劏房居民接近21萬,而公屋的輪候時間平均由3年升至5.3年。

只有本島的永久居民可以申請廉價公屋,吳橋其實有點唏噓,這位何先生也算是港八大Master畢業的高級人才,歸返內地就算想要在滬市落戶應該也不算太難,究竟為什麼偏要留在港島住著鴿子籠等永居呢?

「葛呈怎麼死的?他的葬禮還未辦?」何遠先出聲問道:「他真的死了?為什麼?」

「嗯。」

他為什麼死,吳橋點會知?

「警署結案是自殺的,遺體還停在九龍公眾斂房。何先生,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作主帶你去看最後一眼……但葬禮不能叫你入內,主家的意思,替人辦事,別為難我啲。」

何遠沉默了,倒也沒有悲慟掉淚,可就算他沒有哭,那張臉的表情與葛女士也不同。

吳橋能感覺到,他是在感受的。

感受巨大到鋪天蓋地的哀痛,然後被那樣的東西砸懵了神,連一滴淚都掉不下來。身體好像變成了一隻巨大的、沒有開口的容器,把什麼情感,把人的命都吞進去了,然後像盛夏夜裡的西瓜一樣,從內部開始一點點腐爛成一灘血水了。

吳橋知道,他應該需要一點實感,需要這個世界做出的反應,需要知道死亡的距離。

就像那時的他自己一樣,接過唯一能夠證明父母已經離世的大額支票,站在所有悲傷哭泣的陌生人中間,變成一隻茫然又無措、極度腐爛卻外表完美的西瓜。

於是吳老闆從包里拿出了那張,敬告遺體腐敗的通知單說:「要不要去看一眼,何先生,你自己做主吧。但是我必須說,葛生最後的心愿是再見你一面……」

何遠的呼吸一瞬一瞬地斷了線,然後突然從桌前站了起來,撿起那張香港丟出去,砸在入戶門前的鏡子上,發出砰的響聲,不太吉利。

然後一句話都沒講,他顫抖著捂著臉蹲了下來,蜷縮起來,胳膊用力地積壓著胃和胸口,然後就這樣倒在地上。

去還是不去,什麼都沒話。

吳橋自覺沒資格催促他,只是覺得奇怪,這人的反應比葛呈的母親還要生動,他好像更接近於葛生同這個世界脆弱而微妙的連接。

但他們分開了吧?應該是分開了,何遠還在香港做嘢,但葛生是離了港島,最後選擇死回這裡……愛,吳橋覺得可怕,愛讓人活下去,愛叫人分泌多巴胺同腎上腺素,愛叫人喪命。

愛給人勇氣,竟然也暗自包括了產生死志的勇氣。

「先去、吃飯吧?」吳橋莫名地開口道:「去吃紅磡雞煲皇好不好?吃完了雞煲我帶你去見葛呈。」

人在肚餓的時候,是會體察到悲傷的。

吳橋意識到食慾、死欲、愛欲……這三者其實根本就沒有分別。

在回到杭城的那個下午,沒有見到父母遺體卻同樣在一陣虛無中產生死志的他也是突然覺得肚餓,然後迅速趕來的程燦把他拉了起來,跑去奎元館吃了一碗最最普通的蝦爆鱔面。

在把咸香麵條捲入口腔的那一刻,胃袋一點點充盈起來的時候,食慾短暫的代替了死欲,讓吳橋復又產生了還要繼續活下去愛的念頭。

說是comfortable food好像也不太恰當,但吳橋記得程燦說的,他們兩人是程老闆大學時的同學,那也就是龍港理工,正毗鄰紅磡。

吳橋想,要叫人活下去,就要先讓他想起食物的味道。

所以他說,不如我啲去食紅磡雞煲皇先咯。

……何遠短暫地沉默了片刻後,撿回卡點了點頭說:「好,我去見他……我去見、見他。」

他的嗓音抖得厲害,害怕吧,吳橋猜,大概是要害怕的。

害怕死,害怕生。

害怕死的人已經死了,可生者還要繼續生。

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這是一項萬年都難解的議題。

與死者產生強烈連結的的人其實也掉一齊進了靈薄獄,只看能破除地獄拯救他們的究竟是上帝還是新的能夠與之產生連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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