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生人都有好多地獄的,人間道都有無數地獄,生人都需要被破地獄的科儀拯救啊。
吳橋收回紛雜的思緒,遞了自己的名片給何遠說:「雖然電話里都有自我介紹過,但何先生,請您放心,我哋系正規專業的殯儀服務公司,關於葛生的葬禮,您有什麼樣的需求盡可以提給我們來辦。」
何遠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問:「葛呈的喪事我能做什麼主?我同他又有乜關係?」
這話就問得有些尖銳了……畢竟花錢辦事的是葛女士,就算這是已故者自己的意思,吳橋也不好真的拿上明面來講,於是只閉了嘴走到路口招手攔車。
其實距離也不遠,只是畢竟是帶客,不好意思叫人家多走,所以小氣鬼吳老闆破天荒地兩公里也搭車去。
去食紅磡雞煲皇,一間被無數龍港理工學生鍾愛的食堂。
雞煲火鍋很好吃,吳橋一邊攪動鍋里的湯汁,一邊又摸出手機放在耳邊,看了眼許師憲裝相問道:「喂,許哥,能叫何生也見一面嗎?這樣也唔使我啲傳話……」
「不行、不行,」許師憲回答得很快,「不是人人都好開天目的,辦不到。」
「嗯……」也算是預料中事,吳橋想了想又問:「那讓我……」
「也不行,」許師憲說,「今天,誰都不行。」
「得。」吳橋收了心思,其實這本來也不是長生店該做的嘢,就算要超度也應該由喃嘸先生那邊想辦法,是吳老闆多事了。
等吳橋放下電話,何遠語氣有些激烈地緊趕著問:「見不到?遺體不是在公眾斂房嗎?為什麼見不到?」
不是一回事兒……但也很難解釋得清楚,吳橋皺了皺眉道:「能見,只是食環衛生署的工作人員已經下了通知,遺體出現腐敗還沒經過妝師整理,面容大概已經不會太好看,何先生,你確定要見嗎?」
連葛女士都不願意見,在公眾冷凍庫雪了一月的遺體也確實駭人,如果何遠這時改心思說不見了吳橋也能理解,大不了再想辦法……
只是,沒想到這位何先生倒是心意堅決,「見,為什麼不見?就算他跳出棺材成只,也是葛呈啊,我點會驚佢個蠢仔……就算死了成只鬼,都唔夠得人驚啊。」
「希望你見了已經腐敗的遺體也還能講出咁樣嘅話哦,何先生。」吳橋邊吃雞煲邊說,雖然話不太好聽,但確實是祝福來的。
「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會講咁樣嘅話。」何遠拍下了筷子用抽紙擦了擦嘴角催促道:「唔該快些吳先生,葛呈已經等了很久了吧?」
「一個多月,是挺久了。」吳橋下意識地答,隨後又覺得不對:「何先生,你先前都不知道,是嗎?」
「我又唔系佢嘅親屬……」
吳橋有些震動,照常理來講,葛女士才是葛生的血肉至親沒錯。
可從情理上,他不得不承認,何遠其實還要更像逝者的親眷。
港英法律幫不了他的,行街師父居然能幫……實在荒謬。
愛,實在荒謬。
第12章 愛本能
其實,這也是長生店吳老闆第一次真的親眼看見從冷藏室取出來的屍首。
雪了月余的遺體表面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白霜,全身上下的肌肉和關節都凍得硬挺,皮膚失去彈性一片青紫,浮出雲霧狀的屍斑,尚未整理遺容,因此看著有些駭人。
已經死去的葛呈還睜著眼睛,從殮屍到冷凍,竟然沒有一個人在意。
儘管並沒有完全解凍,可屍體氣味還是有些不太好聞。甚至因為腐敗氣體的泄露而使得周圍的空氣都有些辛辣刺目,吳橋下意識地轉過了頭去,可何遠卻深深地喘了一口氣,然後跪坐在遺體的面前,驀地就這樣掉下眼淚來。
「他沒有告訴我……為什麼,他什麼都沒有說,沒有告訴我。」
何先生眼睛大,淚也大顆,摔在地上砸開八瓣。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何遠就這樣喃喃自語道,不知道是在講給誰聽。
他忘了,他怎麼會忘記?
葛呈是個太過脆弱的孩子,很容易心碎,很容易忘記明天的太陽也會照常升起,很容易丟掉繼續等待黎明的勇氣,很容易忘記,其實得到愛並不需要任何的先決條件。
奇怪的孩子,可憐的孩子,親愛的孩子。
不被人喜歡的孩子,何遠愛著的孩子……
死亡是一種慣性,人類的悲慟也是。
何遠知道,就算他此刻再如何難以接受,可人是不會難過太久的,因為人類這個物種天生無法長時間地保持悲傷、痛苦和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