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橋同樣低下頭沉默,他不知道老人家這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沈女士和姑祖母到底聊了些什麼,才會突然要求吳家人來緬懷先人。
但畢竟收人錢財衷人之事,只好儘可能地去辦了。
「Kevin,先人是杭市本地人,姓吳,你看看能不能從通訊記錄或者銀行流水方面入手聯絡,如果實在尋不到,我們就登報吧。」
登報發訃告,在眼下這個資訊時代,能被多少人看到呢?
「不如登在公司網頁上先咯」,陳姜說:「先通過公司的社交媒體發布先人訃告,距離遺體告別出殯也只有六日,時間不等人老闆。」
「好」,吳橋點了點頭問:「沈女士還在杭市嗎?」
卓雲流又打了個哈切回他:「回滬市去了,不過說之後的守靈她都會在,每天守到天亮再走,問我們能不能每天撥一個員工陪她一起守靈。」
吳橋說:「行,我去吧。」
陳姜瞪了瞪眼睛問:「老闆,每天都自己去?」
「是啊」,吳老闆轉了轉眼珠子說:「不然付加班工資給你們,三倍,很貴誒。」
「這真的不應該是由客戶出錢的嗎?」林嘉敏疑惑地瞥了眼,卻也沒說不好。
吳橋無所謂地拉了拉胳膊說:「那你就當老闆想私吞這份工資咯,誰有意見?分一天給你啊?」
「沒」,陳姜提著已經冷掉的豆漿和半個菜饅頭回了工位,「我情願下班。」
Kevin也搖了搖頭:「抱歉老闆,我做不到。」
吳橋早知道他最沒可能,Kevin是個好龜毛的小子,平日工作敲鍵盤都不捨得摘手套,怎麼可能叫他去給客戶的親屬守靈。
發神經了真是。
卓雲流不知道打了多少個哈切,揉了揉眼睛說:「年紀大啦,身體大不如前,頭七日還要做法事,別算我進去。」
聽完半圈,吳橋轉過頭看了看沒表態的李敘說:「你也一樣,先人告別出殯的時候還要多辛苦,歇著吧。」
然後他又稍微偏了偏頭看向林嘉敏說:「林小姐也是。」
林嘉敏說不出什麼不好,總之是老闆自己要壓榨自己,隨他去了。
心疼老闆的是工賊,她干不出這種事,要遭天譴。
當天夜裡,吳橋吃過晚飯就去了杭市殯儀館。
意外的是,沈女士竟然早早地就等在了那兒。
「吳經紀……」沈女士欲言又止,一滴淚窩在淺淺的淚溝里,差點落下。
吳橋趕忙上前提醒:「不好叫眼淚滴到先人身上,先人會捨不得走的。」
沈女士聞言抬手將淚揩了去,但那滴淚大概已經窩了太久,竟然在她的眼下留了一點點白色的痕跡。
就像一滴淚的文身那樣,親人的離世,就像是用眼淚為自己的一抹魂文身。
直到生命的盡頭,那種苦澀的味道都不會褪色。
永遠陰霾、永遠潮濕。
「先人走得快,沒有太多痛苦,沈女士節哀順變吧。」吳橋默默地講著一些任何人都知道,沒有營養也沒有作用的安慰話語。
他也知道說了沒用,可是不說,他又不安心。
總之做這行,先讓自己心安為好吧。
「謝謝你,吳經濟。」
沈小姐吐出一口氣,像一陣冬天的白霧那樣,她大概抽了很多很多的煙,又給自己灌了很多很多的漱口水,氣味不太重,但那種感覺很重。
「我為什麼叫姑祖母姥姥,因為從小都是她養我大……」
沈女士跪坐在棺木的面前,就這樣兀自說了起來,也不管有沒有人真的在聽,有沒有人真的在乎。
「我沒見過姥姥,姑祖母說,我的母親從小跟著她的父親長大,可姑祖母就像是我的姥姥,我的母親。我記得,她是個好刻薄的小老太太,總瞧不起那些來找我出去耍子兒的小伢兒。說他們不乖,說他們不聽話,說他們要把我拐走,說他們不是滬市人……」
沈女士笑了笑,「但其實她自己都不是滬市人,年輕的時候,姥姥吃了好多的苦才成了個滬市人,我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家,她的家人都在杭市,卻要自己一個人跑去滬市,她從來不和我說那些。只要我問,姥姥就說,囡囡,你是滬市人,你是個天生來自大城市的小姑娘,你要自信,要相信這個世界好大,但都在你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