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橋認真地聽了,一個人的半生經由不同的人來敘述,真的都會變得好不同。
他幾乎可以想像,如果由吳家人來講,這個故事會變成什麼樣。
一個離經叛道的後生?一個不孝的子孫?一個忘恩負義的女兒?
可是沈女士說:「她對我好好,她是我的姥姥,是我的母親,是我的依靠,是我的港灣,我的守護神,我全部的愛也給我全部的愛。」
吳橋只是聽,逝者已逝,他幫不上忙,所以他只能聽沈女士多說一些。
是不是多說一些,肚子裡的苦水就能少一點,眼下的淚紋就可以淡一分呢?
他不知道,可是如果要活下去,也只能先說出來。
「我好想知道姥姥的過去,知道她年輕時候的苦難,知道這個世界對她的不公平……可是已經做不到了,那個時候我在陰間見到她,她先是半句話都不肯說,然後就要推我回去……我求她,我懇求她,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至少讓我記住。如果我有孩子,就讓我的孩子記住,如果我沒有,那就讓滬市最大的梧桐樹記住……」
沈女士說著說著幾乎又要掉下淚來,不過她聽進去了吳老闆的話,伸出手捂著眼睛,小心地接著自己的眼淚。
「她不肯說,她什麼都不肯說……」
「吳先生,我知道希望你能代為聯絡我姑祖母的家人實在是為難您……可是,可是您是我姥姥的親人,對吧?您是我的親人,您可以幫我的,對吧?」
沈女士就像是溺水的人抓著水面金錢草柔軟根莖求救那樣,好痴、好蠢、好無助。
吳橋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會儘可能幫沈女士發訃告的,可是,家人?
他實在算不上逝者的家人,也實在算不上沈女士的家人,更算不上杭市的吳家人。
吳橋的家人只有死去的父母、遠在港島的程燦,以及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是人的許師憲。
或者還包括明天殯儀服務公司,員工是老闆的家人,理所應當,天經地義。
第21章 詛咒
守靈的夜裡,吳橋又聽沈小姐說了好多。
她說姥姥是五十幾年前去到滬市的,當時她姥姥才十幾歲,正趕上經濟政策改變,市場形勢不明朗,現在看來卻一片藍海。
姥姥到了滬市先是打了幾年雜工,沒有的吃、沒有的住,被人從東趕到西……而後竟然憑自己的能力闖了出來,做生意,從很小的生意開始做,利潤很低的生意卻一點點做得大了起來,幾多年後竟然開成了公司。
手上有了錢後,機緣巧合地,姥姥又在某個聚會上認識了一位好友。這位好友是滬市老富豪家出來的獨生女,手裡有幾分的閒錢,也有野心。那時正值股票市絕跡三十幾年後重現滬市,第二片藍海。
姥姥本來沒想著要動股票的,因為那個時候她已經領養了沈小姐。
說來沈小姐也是可憐,年紀小小就沒了爹媽,媽媽是吳家的大女兒,招贅來的丈夫,所以理論上只剩下一個外祖父能撫養她。
可是吳老先生是個脾氣相當古怪的人,姥姥不知怎麼的在滬市聽說了這件事,發了善心只覺得要她這個哥哥來養囡囡,大概是要害了小姑娘一生,於是特為趕回杭市一趟,向吳家討走了沈女士的撫養權,帶回滬市。
說回股票,那個辰光,朱小姐勸姥姥一起投身股市撈金,姥姥開始是沒同意的。
一間小企業,完全都夠她們祖孫二人一世衣食無憂,做什麼還要去走鋼絲?
可是不知怎麼的,姥姥最後還是改了主意點頭了,投了大把鈔票進信託投資公司,驟然在一片歡騰牛市中身家翻倍又翻倍,於上個世紀末一躍成為了滬市的新富豪。
榮華富貴、富貴榮華……
吳橋聽著聽著,想起了吳家的那口棺材。
如果要這麼計算日子的話,六十年,正好是那口棺槨氣數輪轉的一次周期。
金棺得到養料,繼續保佑吳家世代榮華。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的的確確有無數聰明又努力的人乘著經濟發展的東風實現了現在人難以想像的財富積累。
可是更多的人,更多茫茫眾生中的人,天時地利人和,三者至多得占其二。
這位吳女士的成功究竟是不是因為得到了這口邪棺的庇護?
其實現在都沒有人能知道了,六十年後又六十年,一百八十年後又一百八十年。
重重疊疊的詛咒已經和吳家所有人的命運糾纏在了一起,像烙印一樣,無法分開,無法祛除。
只是,五十幾年前?
沈小姐的姑祖母在五十幾年前逃出杭市前往滬市,之後收養失孤的沈小姐,然後就是這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