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順了先人女兒的意,李敘按照殯儀服務公司的安排將先人殮入冰棺安置好後就離開了,結果當天夜裡就又被叫了回去。
說是小區電纜跳閘,冰棺沒有獨立供電箱,先人遺體很快開始出現腐敗。
降溫處理呢?李敘問他們,有沒有什麼臨時的降溫處理,至少,多少,會有一點點用處……
沒用,先人的女兒說,哥哥不同意繼續將母親的棺槨停在家中,單獨鎖了靈堂的門,這個點,他們連鎖匠都叫不到。
那跳閘……
李敘沒有再說,只是帶著卸鎖工具一起,盡職盡責地趕了過去,為先人遺體儘可能地做了一些處理,力所能及的。
之後第二早晨還是夜裡,先人的遺體就送去火化了,連道別儀式都沒來得及舉行,墓地都還沒……
李敘沒有接著說下去,可是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有時候,一個人的生和死,或許都不曾被期待,多麼無所謂,多麼無意義,多麼荒謬滑稽。
……說得遠了。
總之,在陳姜帶著吳家人來到先人靈堂的時候,吳橋偷偷從側門溜了出去。
「為什麼要跑?」許師憲問他,「你又沒必要覺得心虛……」
「嗶嗶——」吳橋雙手比叉說道:「這不是心虛,是戰略安排啦!敵在明我在暗,豈不是優勢大增?」
「神經……」許師憲一笑低下頭,發現吳橋走錯了路,「你昨天開車來的,去地庫啦!」
「對哦!」吳老闆一拍腦門才想起自己還有車,身體已經條件反射地要去趕地鐵了。
吳橋嘆了口氣,拉開門準備點火發車:「我現在絕對算疲勞駕駛……」
「知道就叫代駕。」
「怕什麼,有你會保佑我安全嘛,對吧?」
他抬起頭眨了眨眼睛,卻發現許師憲表情其實不太好看,於是吳老闆趕忙收了玩笑道歉:「我瞎說的啦,哪裡就疲勞駕駛了,精神著呢。」
「我沒有那麼厲害」,許師憲垂下眸子,好像突然變得好挫敗一樣。
「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厲害,吳橋,我沒有那種神通,我要是真的能辦到,又怎麼會這麼年輕就死掉呢?」
吳橋心頭一震,轉過臉來,卻發現許師憲看上去真是好難過。
他好該死,好端端地,幹嘛勾人家泣。
吳橋在心中刪自己一耳光,然後抬起手臂捧著許師憲那張像清麗白荷一樣泫然欲泣的臉蛋認真地說:「我又不需要你有多厲害,許哥,我都有認真考到駕駛照啊,我會專心地開車,沒有意外、沒有事故,好嗎?」
「叫代駕吧,你搭地鐵回去。」
許師憲的腦袋在吳橋的掌心裡,向上抬起的一雙眼睛,看向他,好比白素貞在斷橋上掉下的那兩滴淚,隨後西湖的水便無端淹掉了整座金山寺。
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吳橋只覺得好奇怪,金山寺,為什麼在鎮江?
那麼遠,西湖的水,怎麼淹的過去?
神通啊……好奇怪。
法海的神通,還是白素貞的眼淚,他不喜歡許仙。
吳橋打了個顫,突然什麼都想不起,只曉得說:「好。」
然後打開門從車上下去,才回過神來。
「就算叫代駕,我也可以坐車回去啊!為什麼非得搭地鐵?給個理由先呢大佬……」
吳橋不明所以地問,可是一抬頭,又看見白娘子的那雙眼睛,他什麼都不說,只是看著,吳橋就又敗下陣來:「好吧,搭地鐵,好吧!」
「好。」許師憲笑了笑。
地鐵隆隆地趕來,載著人,然後隆隆地跑。
杭市是個淤泥堆出來的沖積平原,挖地鐵,要花好多好多錢。
挖一處,塌一處,填上了,接著再挖。
可就算這麼愚蠢,吳橋也覺得浪漫。
造價昂貴的車往前跑,只收費兩文錢,從站首坐到站尾,然後再搭回來,就像一場廉價的旅行。
在這片沖積平原上,人是長在泥里的蓮花,向下結出藕來,一節一節;向上結出蓮蓬,一朵一朵。
盛夏的日頭打來,搖搖晃晃,晃晃搖搖。
最後香氣消失,蓮花枯萎,殘荷落滿池塘,所有的東西又都進了人的肚子。
好愚蠢的哪吒,割肉還母剔骨還父,最後竟然變成了一朵蓮花,還是要被吃干抹盡。
吳橋靠在地鐵門旁的扶手上,腦子裡一片混沌竟然演起了封神榜,只覺得自己真是發起失心瘋,還好受白蛇精的蠱惑,沒有堅持要去開車。
不然此刻怕是已經斷橋不斷肝腸斷,孤山不孤君行孤了。
孤身一人,走去奈何橋。
地鐵播報:「前方到站,鳳起路站。」
吳橋騰地從食物中毒般的虛幻景象中回過神來,那種感覺,像是做了好長的一個夢,時間卻只過去了短短几瞬。
隨後他立即轉過頭,向四周找白素貞。
白娘子低下頭看他,笑得像豪飲了雄黃酒,千瑟瑟、陰測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