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靜靜站著,看他三下兩下脫了衣,他挑著眉問我:「在這書房裡?」
我點頭:「在這書房裡,你轉過身去。」
他轉過身去,我這才仔細看清。
我夫他滿背的傷痕,我昨日竟然毫不知情。
我咬著唇不哭出聲,伸手撫他傷問:「痛不痛?」
他說:「痛得很。」
我又問:「你可怪我不信你?」
他說:「怪,也不怪。」他委屈巴巴,「桃兒,你好狠的心,為夫晚回一步,只怕再見不到你人。」
我替他攏上衣,伸手環住他腰,將臉貼上他的背。
我問:「你在京中可曾見過張中堂。」
他一怔,說:「自然見過,他也是我蜀州人,桃兒何出此問?」
我說:「他就是你妻生身之人。」
我夫轉過身來,滿臉震驚。
我將身世講與他聽。
我說,他當年入京赴試,娘卻有了身孕。他半年沒有消息,娘心頭擔憂,挺著肚子來錦城打聽,聽聞他中了狀元爺,又娶了相府女,娘一聽就寒了心。娘想入京去找他,想著他十年寒窗的艱辛,怕為著夫妻之恨,毀了他大好前程,娘便躲著生下我,此生不見負心人。
我夫良久不語,盯著我失神。
夜半我醒過來,見他背著一窗月光將我看。
我撫著胸口問:「你發什麼神?」
他聲音哽咽低沉,他說:「桃兒,我只是後怕得緊。」
第7章
轉眼又是一年春,顧李氏喜上眉梢,要隨我夫去上任。
他頭戴烏紗帽,身穿緋紅袍,前簇後擁,左圍右繞。俏生生一個官老爺,拱手辭別錦州故人,帶我登上那東吳萬里船,去那二分明月的揚州城。
轉過身,他偏頭看我問:「為夫就這麼好看,叫你眼睛都捨不得轉?」
我啐他說:「你哪裡就好看!」
他含笑說:「顧夫人,如今你是官府人,怎還如此不沉穩?」
我在他手背上一擰,呸,才當了兩天狗官,就嫌棄為妻不沉穩。
日照江水平,船如天上行。
這還是我頭一回出遠門,我心頭又是緊張又是興奮,我在艙里坐,有一搭沒一搭地做針線,時時撥開帘子看。
我看那江水如鱗,看那兩岸山青,看不盡來往船如梭,看不夠落日千帆影。
我想去船頭看,又怕叫丫鬟婆子看見,丟了做夫人的顏面。
我放下帘子看我夫,他卷著書,低眉垂目,氣度安閒。
豆黃就趴在他腳邊,耷拉著眼皮,輕搖著尾巴,沒一絲慌亂。
連豆黃都比我沉穩,我低頭繡花,心上走神。
突然聽到我夫問:「怎麼突然不看了?」
我低聲道:「看來看去,沒什麼好看,又不是沒見過世面。」
我夫笑著說:「什麼世面不世面,當年太白乘舟去江陵,還曾詩說輕舟已過萬重山,想來一路沒少看。」
太白我知道,太白斗酒詩百篇,那是大才子,大詩仙,他坐船也愛到處看?
我怔怔問我夫:「真的?」
他起身來拉我:「為夫何曾誆過你,走,我們去船頭看。」
我隨我夫去船頭,雲影天光,江風拂面。
我說:「真好看,我想繡下來,只怕手太慢。」
他說:「無妨,為夫替你記著,你何時想繡,為夫就替你畫出來。」
他將我攬進懷:「往後為夫公務之閒,便帶你四處遊玩,看盡天下美景,走遍萬水千山。你想繡什麼,為夫都替你記著。」
我低下頭,心有些不安。
我說:「我怕丟你的臉。」
他低頭看看我,伸出一隻手給我看。
他說:「你看為夫的手。」
我看我夫的手,修長白皙,漂亮有力。
他說:「這隻手寫得了錦繡文章,畫得了萬里江山,卻也有做不了的事。」
我好奇問:「何事?」
他笑著說:「捏不了繡花針。」
我笑出了聲。
我夫說:「寸有所長,尺有所短,金無足赤,人無完人。為夫探花,娘子繡花,一樣是本領。」
船走一月有餘,還沒到揚州城。我漸漸心頭生了煩,繡花也困,吃飯噁心,睡覺也不安生。
夜裡漫天星光壓船,船兒輕搖慢晃,搖得我心慌,晃得我心煩。
我推著他的肩說:「我心裡難受。」
他緊張問我:「可是暈船?」
我話還沒說完,趴在床頭就開始嘔。
他急忙披衣起身,叫趕緊靠岸,大半夜在岸邊村寨里,逮了個郎中上船。
郎中抹著潮汗替我把脈。
他背著個手,沉著個臉,在一旁盯著郎中把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