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攏緊了病號服的羽絨服,就趴在門縫處聽。
「都是為了孩子過生日,本來吵完架就不應該出門的,溪溪想去普陀山很久了,想看普陀山冬季的雪景,路上開車倒是沒有吵架,當著孩子的面吵架不好。」
「那你們平時吵架多不多?」
裴溪指腹摁進了門沿,目不轉睛地盯著裴母的回答。
「多,會因為一點小事就吵架,但不會隔夜,結婚時約定好的。」
「那平時吵架孩子在不在場?」
裴母在這時候猶豫了一下,說是猶豫,其實是在回憶平時的過程。
「有時候在場,大多數時候是不在的。」
兩個調查員互相對視了一眼,筆尖沒有停下過,裴溪站在外邊只覺得渾身都涼透了,她繼續聽,繼續看。
「裴溪會不會水?」
聽到這個問題,裴溪慢慢往後退上一步。
是在這時候,她餘光瞥見的周嶼淮,穿著單薄的外套,指節通紅跟著急救推車往急診室的方向去。
外套的肩膀上被雪沾濕了,裴溪跟了上去,看著他在急救室門口,很冷靜地問醫生每個問題。
急診室的門口只有周嶼淮一個人,單薄外套領口被拉脫線了。
脖子上有傷痕,這些都被裴溪收在眼底。
後來的她才知道,急診室里的是周嶼淮的姑姑,周嶼淮是在姑姑家長大的,八歲才被接了回去,這些都是陸祁告訴她的,周嶼淮從來沒有提過。
他們的戀愛還沒有到這種能融入對方家庭的地步。
她就這樣看著那個少年坐在急診室外,凍紅的手指交疊在一起,髮絲上還是剛化的雪花,視線只盯著腳尖。
在這樣極冷的天氣里,走廊是沒有溫度的,少年漆黑的瞳孔像是斷電的燈絲,沒有一點的光亮。
護士經過時,她叫住:「誒,姐姐。」
裴溪脫下外套,她的羽絨服厚實,內里還帶著餘溫,她讓護士幫忙將衣服交給周嶼淮。
她現在沒有別的東西,只希望這件衣服的溫度能暖熱那個少年。
她沒能看見周嶼淮收下這身衣服的神情,準確來說,其實她也不想被周嶼淮看到,他們不是不認識,或許隨著時間的推移,其實一面之緣那個少年並不在意。
他應該早就不記得她了。
回到病房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等她,那種壓迫式的提問讓她高度緊張,她不記得,什麼也不記得。
連自己會不會水,在這個場合下絕對不能記得。
當送走了所有人的以後。
裴母說:「早點休息,明天我來接你出院。」
裴溪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問:「為什麼不救爸爸?」
裴母眉心出現一絲褶皺,扭頭看她,眼神比以往都要冰冷得多。
「因為我要救你。」
「但我會水!」
「你會?你游上來了嗎?」
沒有,車落水那一刻,裴母砸開車窗拖著她往上游,她沒試過,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游上去,但她知道,爸爸不會水,她試圖回過頭,是裴母拉著她往上尋找生機。
「可是你連試都沒有試!」
裴溪紅著一雙眼,裴母立馬捂住她的嘴,她的呼吸在這個動作下停了,心臟像是被一根細鐵絲一圈圈纏繞著,宛如下一秒驟停。
「誰給你時間去試?我是救你,我只能救一個,只能一個,就只能是你。」
裴母放低了聲音,紅了一圈眼眶。
只能是她,裴溪睫毛顫抖著望向她,心臟疼得厲害,她會像個活生生的行屍走肉,像個不太完整,滿身愧疚替人贖罪的聖母。
其實她並不是這樣,只是那時候的裴母說的每句話都讓她無力反駁。
她找不到任何詞語來指責媽媽是錯的。
裴母也在穩住自己的呼吸,下唇抖了抖。
那是唯一能彰顯情緒的小動作了,不起眼、很微妙、很難以捉摸,又收得極快。
「裴溪,你還小,你不懂。早點休息。」
年少時,幾乎每個大人都會對著孩子說,你還小,什麼都不懂。哪怕是後來成年大人也會這樣說,不是她們真的不懂,而是思想背道而馳,理想不在同一根線上,大人尋找的藉口,維繫親情和固執自己的藉口。
那件送給周嶼淮的羽絨服,就是在那天深夜還回來的。
護士拿過來時說:「放心,沒讓你同學知道是你的。」
她在衣兜里看到了一顆糖果。
一顆草莓味的奶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