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畏懼那些痛到睡都睡不著的深夜,與如何也醒不來的清晨,他像是躲在陰溝巢穴里的毒蜘蛛,開始一點一點編織起令人喪命的殺戮巨網。
他摩拳擦掌地等待著那頭猛獸一步步踏進他的陷阱,一點點鑽進他的圈套。
無法克制地在那野蠻的唇舌、粗魯的手指、霸道的掌控,與鋪天蓋地的討伐與征服之中,感到血脈僨張,渾身亢奮。
難以自拔地在那滾燙的強吻、兇悍的動作、狠戾的壓制,與勢不可擋的占有與懲罰之中,感到顱內沸騰,大汗淋漓。
不論他在心裡如何一遍又一遍地自我提醒,提醒那些一發不可收拾的放縱與迷亂,都是閻弗生用一塊價值連城的金表換去的。
也依然無法阻擋他在那些纏綿的音符、浪漫的旋律、笨拙的腳步,與黑白鍵的起伏之間,心旌搖曳,悸動不已。
然後在那些反抗不得的不甘與羞恥中,在那些無法抑制的清淚里,一點點暴露本性,一步步失去防守;在日出日落的光輝遍灑金山之時,在探尋到隱藏在囂張與狂妄之後的那幾分純真之時,不能自己地徹底沉淪。
直到猛然回首才驚覺,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覺中,中毒至深,無藥可醫。
那場小心翼翼千防萬防的核子反應堆事故,終究是爆炸在了他的頭頂之上。甚至那霧霾天里的塵埃粒子,也早就侵入到了他的血液與骨骼之中。
以至到最後,連他的恨里,都纏繞著絲絲縷縷的欲望與快感。
閻弗生就那樣一點一點地,化成了他身體里的疼痛,精神上的潮濕,化成了槌骨瀝髓也清不掉的蠱。
可是那些出現在通訊列表中的噓寒問暖,浮現在腦海中的殷切關懷,那些不能忘懷的恩,必須謹記的義,逃不開甩不去的責任,無法擺脫的愧疚與悲痛,像團越纏越緊的麻繩,繞在身邊將他死死地束縛。
前一秒瘋狂與放縱的餘韻還未散去,後一秒背叛與墮落的譴責瞬間襲來,禁忌的果實像柄雙刃的尖刀,割裂著他的軀體又侵蝕著他的靈魂。
那些言不由衷的嘲諷與冷語,像一層欲蓋彌彰的遮羞布,掩蓋著他的不甘和扭曲,掩蓋著他不願從不被世人所容忍的迷夢中醒來,卻又不得不醒來的虛偽與窩囊。
更掩蓋著他想要從自己編織的巨網,自己打造的戰場上,臨陣脫逃全身而退的卑鄙與怯懦。
這註定是一個兩敗俱傷的死局,從陷阱開始構造的那一天,從邪念蠢蠢欲動的那一刻,甚至從透過陳舊的電子屏幕,被吸引與衝擊的那一眼起,就註定了前路漫漫無生門。
敬雲安在他本就漆黑一片的人生道路上,親手刨下了深不見底的坑,以為能化作獵食的陷阱,卻終究作繭自縛地一腳踏空,徹底墮入了無盡的深淵煉獄。
他歇斯底里地嚎叫,他撕心裂肺地哭喊,可救世主的光芒照不進無間的煉獄,曾經違心撒下的每一個謊言,都變幻成了落井下石的小人,站在懸崖的邊緣,笑踢著腳邊的沙土,直到一點一點將那坑填了平。
在這場百十年的苦修里,誰是道誰是魔,誰在拉誰下水,誰又邀誰下地獄,到頭來不過都是掙扎在七情六慾里的一粒浮塵,書寫者筆下的一滴墨,沒有贏家。
當天際開始泛白,酸澀的苦水再也無法從乾涸的眼睛裡淌出,面容憔悴的男人緩緩走出了家門。
一夜枯萎的髮絲在鋒利的剪刀之下根根墜落,像漂泊的靈魂終於熨帖了大地。
然後他走出理髮店的大門,向著繁華的道路盡頭蹣跚而去,在拐角那家不知名的花店,買下了最後一束坎望角玫瑰。
掛在灰牆上的花語卡片,在冷風裡孤獨地飄搖,像是在呢喃著那曲荒涼的歌謠。
坎望角玫瑰,坎望角玫瑰,殘缺的救贖,破碎的愛,如若你找不到回家的路,便到坎海街頭的拐角,那裡有一艘會飛的小船,它會在望月之前,帶你到達最終的歸宿。
於是他轉過坎海街頭的拐角,換上了最精緻的西裝,來到鮮花沁香的桌前,打開了那瓶心愛的美酒。
白色的顆粒像細密的水晶,苦杏仁的氣味氤氳著醇釀的幽香。
最後的晚餐,擺著他愛吃的魚生,敬雲安感覺自己,即將要抵達傳說中的愛之城。
第92章 日記
「咚咚咚……」
輕重得宜, 頻率有序的三下禮節性敲門,打斷了盛宴的浪漫氣氛。
桌前的人眼眸一顫,猛地從呆滯中回過了神。
在手中握了好一會兒的竹筷已經變得溫熱,面前肥美魚生的橘紅, 在藍紫色花朵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