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能讓她生氣的,只有瘦子剛才說的「老不死的」那四個字。
瘦子本想把胖子拽出來,卻一不小心被他再次拉進了臭水溝里,而且這次是臉朝下。蒼耳看夠了熱鬧,心滿意足地開車走人。
胖子在她身後連哭帶喊:「你等著!桑哥不會放過你的——」
「倒車,請注意。倒車,請注意。」蒼耳在播報聲中熟練地倒車入棚。
「怎麼還在開這個老式的機動三輪車,讓你舅舅給換成電動的嘛,輕便些。」正在小賣部門口打牌的男人見蒼耳回來,打趣道。
另一個牌友附和道:「就是,你舅舅一邊開店一邊組牌局,兩手抓錢,怎麼換輛車都捨不得?」
「哦知道了,這不是侄姑娘沒幾年要出嫁了,忙著攢嫁妝呢!」眾人鬨笑起來。
蒼耳對這些看似沒有惡意但給人添堵的玩笑話早已習以為常,她漠然看著牌桌上這幾個牙齒通黃的中年男人,心裡唯一的疑惑是,為什麼他們一年到頭都這麼閒,連農忙時節都能在這裡打牌?那他們家裡的農活和家務到底是誰在干?
「對尖!」牌桌中間的男人用力甩出一對牌,笑呵呵應道,「我這明明是一手抓一手送,開店賺點錢全貼給你們了!」他是俞蒼耳的舅舅,這間小賣部的店主,黃進。
蒼耳從腰包里翻出今天收到的一小把現金,交給黃進:「微信轉帳你都收到了吧?現金都在這兒了,你點點。」
黃進大概掃了一眼,沒細點,從中間抽出兩張一百的票子,隨手遞給蒼耳:「來,拿著,零花錢。」蒼耳既沒有驚喜也沒有推拒,漠然收下。
「老黃,你這個人,沒別的,就是太仁義了!」牌友嘆了口氣,拍了拍黃進的肩膀,「你一手把妹妹的女兒養到這麼大,供她吃供她喝,她幫你做點事不是應該的?你還給這麼多錢!」
黃進皺著眉擺了擺手:「說這個幹什麼,我妹妹的女兒不就跟我親女兒一樣?我們兩口子疼她比疼親兒子還多。」
牌友連聲讚嘆,又看向蒼耳:「你舅舅對你真是沒的說,將來出嫁了也要記得他啊!
黃進笑道:「也不用記多深,每年過年買兩瓶好酒一條好煙就行了。」
眾人都大笑起來,期待地看向蒼耳。
蒼耳知道此時自己只要附和地笑一笑,隨口應一聲,就能把這個場面圓過去。她立在原地,很努力地想要笑出來,但嘴角像僵住了一樣,怎麼都提不起來。最後,她十分僵硬地「呵」了一聲,快步走回門內,其實她的本意是假笑一下,但聽起來充滿嘲諷。
身後一圈人尷尬地坐在原地,有人慾打抱不平為黃進說幾句,黃進卻一臉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擺擺手:「算了,算了。」
蒼耳聽著身後的動靜,心想下次要笑得再真一點,省得麻煩。
她隨手將剛才黃進給的二百塊壓到收銀台的計算器下面,在一旁假裝整理貨架的舅媽這才鬆了口氣,繼續不動聲色地假裝忙碌。蒼耳心中不禁感慨這兩口子真是一個比一個能裝。
黃進明知道蒼耳不會收錢,但每每還要當著人面塞錢給她,這是他最喜歡的表演,用零成本博取一個仗義的好名聲。仗義的名聲對一個棋牌室老闆來說很重要,賭博佬們最喜歡的就是仗義豪爽的老闆。而蒼耳雖然討厭虛假和偽飾,卻從不戳破黃進,還會配合他表演。畢竟還寄人籬下,自己倒是無所謂,但如果黃進心情好一點,也會對外婆好一點。
蒼耳上樓梯回到自己和外婆的房間。這是一棟二層小樓,是外公在世的時候為了給舅舅娶媳婦親手蓋的。一樓沿街的客廳改成了小賣部兼棋牌室,最多能支四張牌桌,熱鬧的時候整夜煙燻繚繞,叫罵聲不絕。
一樓內側是舅舅夫妻倆的主臥,方便做生意。二樓採光最好的臥室屬於表弟,雖然表弟如今在高中寄宿,兩周才回來一次。蒼耳和外婆則住在旁邊的小臥室,原本是雜貨間,現在擺了兩張小床。
雖說住在一起,但已經分灶好多年了,菜也是各買各的。一般是舅媽先做飯,和舅舅兩個人吃。然後外婆再做,和蒼耳吃。只有表弟回來的時候,一家五口人才會坐在一起吃頓飯。具體為什麼分灶,蒼耳也記不清了,大概是因為伙食費、買菜之類的事情,她也懶得問,父母和子女的關係有時候就是這麼千奇百怪又稀鬆平常。
擰開檯燈,蒼耳從抽屜里掏出記帳本。本子第一頁寫著大大的「九萬」以及一個被中性筆用力塗上色的驚嘆號。
九萬塊,這是她一年半以前、還在讀高三的時候欠下的高利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