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標本長短、大小不一,錯落有致又星羅密布地長滿牆壁,將這一方小小天地變為綠野仙蹤一般神秘的所在,又像一座小型植物博物館。
蒼耳不由自主被吸引著靠近,一片一片地看過去,有些植物她見過,更多的沒見過,它們的紋理都如此清晰地舒展呈現。她從未如此近距離地像欣賞藝術品一般認真地欣賞一片樹葉。花瓣的紋理相較樹葉更淡,一道道細微的脈絡潛伏在花肉下,很像人的皮膚肌理。
她在一朵形狀很獨特的花面前停步。這朵花的花苞形如鳥喙,橫向連在花梗上,而它的十幾片花瓣卻狹長尖銳,直直朝上刺去,看起來像某種鳥類頭頂的美麗羽毛。
「這是望鶴蘭。」祝江見她好奇駐足,走過來解釋。
「望鶴蘭……」蒼耳喃喃著,「真的像一隻鶴在眺望遠方。這些都是你收藏的嗎?」
「都是我自己做的。」
蒼耳詫異地看向他。
「望鶴蘭原生長於南非,後來被英國的植物學家發現,移栽到皇家園林里,現在在世界各地都有培植。可是養在花盆裡的花總覺得不夠舒展、自然。這一株是我在隨研究生導師去費非洲考察的時候,在尼湖德維原收到的。」
望鶴蘭旁邊是一片被小相框裝著的樹葉,葉子形狀像一對張開著的滑翔翼,葉身翠綠,經脈卻是一道道紅色,讓它看起來更像是有生命的動物,馬上就要飛走。
「這是鋪地蝙蝠草,是我在印度旅遊時採到的。國內也有,中醫還以它入藥。」
祝江見她感興趣,便一一介紹過去。
「這是刺戟木,也叫馬達加斯加龍樹,你看它像不像一隊小人正在沿著繩子往上爬?一個踩在另一個的頭上。」
蒼耳被逗笑了。原本奇形怪狀的枝條在小祝老師的講述下,突然有了生命,活靈活現。
還有像凌亂海草一般的大蒼角殿、長得像動畫片裡魔王手爪一樣的錦珊瑚、樹葉像燭淚般向下流淌的掌葉花燭……
每一個標本背後,都有一段旅程、一個故事。祝江輕描淡寫講來,卻在蒼耳心中擊起巨大的漣漪。
原來見過世面的人,是這個樣子?
他說的每一個地方,自己都只在地圖上見過。
小祝老師只比自己大四歲,足跡卻遍布全世界。而自己,從小到大只有過一次旅行,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東北。即便這樣,也沒有耽誤他在一年前就讀完了博士。
如果說上次蒼耳知道他的學歷後,只覺得人與人的差別比人和豬還大,那麼現在她才第一次感受到強烈的自卑。
他見過的,是她最想見的世面。
小祝老師還在不知疲倦地一一介紹著。蒼耳發現,小祝老師在說這些植物時,不管是對它習性的解釋、從它形狀延伸出的想像,都充滿熱情,與他平日裡清冷淡定的模樣完全不同。
當一個人發自內心地喜愛某樣東西,並熱情地與你分享時,你是很容易受到感染的。
就像此刻,蒼耳看著小祝老師神采飛揚的樣子,也不由自主地認真看起眼前這些樹葉,不再去想自己和小祝老師之間的雲泥之別。
漸漸的,她也投入其中,開始散發想像。
「這個好嚇人!像骷髏一樣。」
立方體的透明凝膠中,一根乾枯的樹枝上掛著六七個小小的如同骷髏頭般的花朵,把蒼耳嚇了一跳,像是西遊記里沙僧被招安之前的骷髏項鍊。
根據之前那些植物命名規律,蒼耳猜測道:「它是不是叫骷髏草?」
「它叫金魚草。」
「金魚?」蒼耳不可思議地看著這蕭條詭異的植物,「它哪一點像金魚了?」
祝江沒說話,把凝膠翻了個面。
在詭異骷髏的另一面,是一株形狀幾乎一模一樣、卻正值盛放的花朵。一顆顆嫩黃色的花朵輕柔而舒展,花瓣張開,果真像金魚。蒼耳突然想到初中學的一篇文言文中的一個句子:皆若空游無所依。
「這、這是它開花的時候?」
祝江點點頭。
蒼耳又把凝膠翻回掛滿骷髏的那一面,翻轉之間,仿佛看到了花開花落的一生,她忍不住驚嘆這個標本的巧思。
整整三面牆的標本,每一個都有自己的由來。祝江帶著她一一看過去,兩人都沒察覺到時間的流逝。直到意猶未盡地看完最後一片樹葉,蒼耳才想起來:
「呀,水該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