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不習慣這種夫人們面上和睦,背後捅刀的做法,這笨孩子再生氣,最多也只會跺跺腳罵上兩句,她可干不出來給夫君下藥的事兒。
「自然,對她如何都可以。」秦禪月低聲道:「我們侯府與她們也算得上是互相敵對,不止是我們兩個。」
若是旁的交好的人家,彼此間的夫人兒媳就算有矛盾,也要互相忍一忍,就像是周子恆和周子期,但他們兩家可不是。
秦禪月與這位萬夫人不好,是因為秦家跟萬貴妃就不好,根源上帶下來的針鋒相對,見了面就互相刺,秦禪月自己都不當回事的,反倒是柳煙黛沒見過這種場面,真容易被兩句話惹得氣血翻湧。
聽見秦禪月細細分說了幾句,柳煙黛這回又覺得這裡的人沒那麼好了,她總算是理解了什麼叫[根深葉大],這花園裡面的每個人都像是枝丫上的樹葉,他們的身後連通著各種脈絡,看著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個人,但背後有連通著其他人。
這只是冰山一角呢。
太複雜了,一場宴會才剛剛開始,柳煙黛這顆心卻已經上下了好多回,她又覺得腦袋發暈了。
而秦禪月壓根沒給她自己理清楚的機會,她拉著這個趕鴨子上架的兒媳,一路奔向了下一桌。
這滿堂賓客呀,一個萬夫人可算不得什麼,且來看吧!
秦禪月拉著柳煙黛去與這群人交鋒的時候,二皇子的那位小丫鬟已經悄無聲息的出了花園中。
眼下花園做宴,侯府內的人忙的腳跟不沾地,連著公子們院兒里的一些丫鬟都借過宴上去做活兒了,私兵們更是緊著花園那頭巡邏,府內許多地方便出了些空蕩,而這位「小丫鬟」又對侯府十分熟悉,所以一路行走的飛快,身上的薄紗都隨著她的步伐被拖飛在身後,跟著她一路輕輕地飄蕩。
因著不敢見人,所以她不敢走正路,而是從各種景色之間穿行,比如穿過竹林,穿過花叢,最後,那薄紗飄啊飄,飄啊飄,終於飄到了劍鳴院附近。
劍鳴院坐落在侯府西北方,此處栽種了一片花樹,眼下正是花開灼灼時。
大片大片的翠木枝丫間,點綴著大朵大朵的煙粉色木芙蓉,一陣風吹過,那些花枝便隨著風輕輕地晃。
與嘈雜熱鬧的花園不同,劍鳴院今日格外安靜。
那間小院靜靜地坐在百花深處,花枝簇擁著檐角,檐下風鈴搖晃間,一片靜謐。
劍鳴院的小廝與丫鬟也都被抽調走了,只有幾個年邁的老婆子聚集在廊檐下一起飲冰飲子——這冰可是稀罕物,只是今日府中辦宴,所以才大肆的拿來使用,叫下面房中伺候的婆子們也跟著偷偷剋扣了些,拿回來嘗一嘗鮮。
夏日燥熱,她們一群老婆子無事,便湊在一起念叨府內的事兒,她們老了,多是慈悲心腸,念叨的最多的,就是這院裡的二公子。
「今日做宴,若是二公子還好著,二公子也當去宴上的。」
「聽聞太子都來了呢,想來太子是極重視世子的。」
「可惜了,二公子不曾去成。」
「哎——夫人也這般狠心,不曾來看一看二公子。」
「侯爺也不曾來麼?」
「侯爺這段時間都歇在赤霞院呢,若是那霞姨娘有運道,能生下個一兒半女,日後半輩子也算是有靠了。」
「那——那個呢?」也有人壓低聲音問。
這「那個」,是侯府內不能提,但誰都知道是誰的人。
「那個呀——」便有人譏誚的回:「說是坐輪椅呢,昨兒還請了工匠來,說要給那輪椅安什麼機關弩箭呢。」
這群老太婆們絮絮叨叨的說著府內的事兒,渾然不知,有一道身影順著劍鳴院的牆外偷偷翻過來,悄無聲息的落在了後院牆根下,然後沿著牆根,一路走到了窗外。
正東的廂房前後都帶著窗,前頭能翻進去,後頭也能翻進去。
廂房的窗都帶著插銷,從外面是推不開的,但也並不十分難,因為那窗上有木格狀的橫欄,其上覆蓋著薄紗,只要將薄紗弄毀,便能將手伸進去,從裡面撥開插銷,打開木窗的鎖,然後輕輕一拉,木窗就開了。
窗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的時候,廂房內的周馳野正躺在榻上。
他身上的衣裳早已被褪下,留了一層簡單的褻褲,上半身什麼都不剩下,只有一條鏈子死死的拴著他的腰。
聽見聲音的時候,他混混沌沌的睜開了眼,疑心自己聽錯了。
是有人過來了嗎?
他看向門口的方向,只看見了一扇緊閉的內間門,門前的珠簾靜靜的懸掛著,沒有一絲晃動,好像連風都不願意進他這間房裡。
並沒有人進來看他。
或者說,已經很久沒有人來看他了。
父親沒空看他,父親在忙著與新來的霞姨娘歡樂,母親沒空看他,母親在忙著去王府看她的養兄,大哥——大哥恨不得他死,旁的什麼方姨娘,霞姨娘,都是奴婢,他也不願意看她們。
唯一每日來看他的,只有這院子裡的奴僕們,這些奴僕們都是忠義侯和秦夫人的幫凶,他們是忠義侯的手,牢牢將他摁在這裡,他們是秦夫人的口,一遍遍的訓教他:「二公子錯了,二公子當給夫人服個軟。」
他不願意聽,便打翻了吃食,漸漸地,這群人來了也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