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是人,就算是生來不同,但有一樣,他們沒法改變——所有人都是肉體凡胎,死亡面前,都是一樣的。
方姨娘面上的笑意更溫和了。
她堆積多時的鬱氣在胸膛中翻滾,像是一鍋沸騰的油水,而她,一會兒可以將這沸騰的油水潑上那些人的面!
所有害了她和她兒子的人都該付出代價!
而她,為了這一場臨時起意但全力以赴的報復,願意做任何事。
之前他們母子一路行過來的時候,路上的丫鬟和小廝問他們去哪兒,他們都說是要出來散散心,丫鬟們也未做多想,誰能想到這對母子前腳還哭哭啼啼一天自殺一回,後腳就光鮮亮麗的出來參加宴會呢?
所以等他們的輪椅行駛到宴席上的時候,別說賓客了,就連主家都懵了一瞬。
你們一個妾,一個外室子來做什麼?還是輪椅推來的,是專門來丟人現眼的嗎?
主家宴客,連個伺候人丫鬟都要仔細小心的拾掇自己,免得丟醜,地位低些的妾根本不允許出門,撞見客人都算衝撞,受寵的妾到了檯面上,也是站著挨桌兒敬酒的,庶子雖然允許參宴,但是也得是賣相好的庶子啊,周問山這樣,不擺明了要叫人看笑話麼?
當時人群中的忠義侯正在與四周的賓客們言談,正說到酣暢處,一抬眼,就瞧見方姨娘來了。
幾日不見,忠義侯都完全將方姨娘拋在了腦後去了——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忠貞不二的人,以前只是被秦禪月壓著,不敢露出本性來罷了,當秦禪月不壓他的時候,他會四處尋覓旁人,方姨娘的好與情早就被他忘光了。
所以當他瞧見方姨娘穿戴整齊推著周問山來的時候,只覺得一股惱怒頂上了頭皮。
四周都是賓客,周子恆不好翻臉,只得匆忙給了一旁的周淵渟一個嚴厲的目光——這滿院子的丫鬟小廝都是幹什麼吃的?竟然將這兩個人給放出來了!若是他們兩個在眾目睽睽之下說什麼「殘廢」「被害了」之類的話,豈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周淵渟當時正在一旁照看太子,一瞧見父親的目光,再順勢一瞧這一對母子,當下後背都逼出了濕潮的冷汗來,他匆忙與太子告罪後,站起身走向他們。
今日這對母子穿的還算體面,沒有僭越之物,舉止瞧著也規矩,不曾胡鬧發瘋,乾乾淨淨的站在此處,雖說來的突兀又不循禮,但還是讓周淵渟鬆了一口氣。
能體面的解決,總好過叫人瞧笑話。
而瞧見周淵渟過來,這對母子面上都浮現出了熱切又燦爛的笑容。
他們倆似是格外期待周淵渟。
瞧見這對母子臉上的笑容,周淵渟反倒有些不自在了。
他那張月白風清的面上浮現出了幾絲假笑,眉眼間帶著難以藏好的防備,試探性的說道:「今日辦宴,府內忙得很,我便不曾去方姨娘院內探望,不知方姨娘帶著三弟過來是——」
「你三弟這些時日身子病了,今兒難得有點精神,我便帶他出來轉轉走走,正巧逛到宴會裡,便過來看看。」
方姨娘今日穿著一套淺青色對交領長裙,她人本就生的瘦弱纖細,這幾日因操勞兒子,又平添了幾分病懨懨的弱氣,人白的像是一套纖細脆美的瓷器,不知道什麼時候便碎了。
但周淵渟可不信她這一套,人啊,脫下衣裳不過二百零六骨,穿上華服,卻有十萬八千面,看人可不能只看著表面一層,他想,方姨娘這趟來定是不安好心,她是存心想要帶著自己的兒子來宴席上現眼的。
周淵渟壓了壓心底里的煩躁,心裡暗罵,今日之後一定要將這對母子禁足,不可再放出來。
他緩緩吸了口氣,正想說些好話,卻聽坐在輪椅上的周問山語調溫和的開口說道:「大兄,我方才瞧見幾個朋友在這邊,我病中已許久不曾見過舊友,不知道能不能推我過去與他們說上兩句話?」
說話間,周問山眉眼間掠過幾分艷羨,一臉盼望的看著周淵渟——他似乎很想重新回到朋友的身邊,因為自己失去了資格,所以只能向昔日的競爭對手求情,希望對方高抬貴手。
敗將在向他乞憐。
周淵渟瞧見這一幕,只覺得心口一陣暢快,一種說不清的爽感從胸膛間升騰起來,使他渾身發麻,上位者掌控他人命運的感覺讓他何其舒坦!
他難以抗拒這種感覺,一時間覺得自己大權在握,所有盡在掌控,人都要輕飄飄的飛起來了,所以幾乎不經思考,毫不猶豫的便答應道:「好,我推你過去瞧一瞧。」
他有什麼可怕的呢?
這一對母子雖說是有點小手段,但在他面前也不夠看,他以前不是世子的時候,一隻手指頭就能摁死周問山,現在他都成了世子,還得了太子青眼,日後科考中舉平步青雲,這兩個人又能把他怎麼樣呢?
他們卑如螻蟻,微如灰塵,在他面前猶如螳臂當車。
他們想要過得好,就只有一條路——討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