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儷正欲開窗,李瀛叫住她:「你出去看看宜福吃了沒。」
青儷也不多問,應聲離開。
在她走後,李瀛打開窗子,一道烏黑的影撲朔進來,歪頭歪腦地落在烏案上,豆大的眼睛望著她。
李瀛從它翅下取出一枚魚膠,掰碎了露出紙條,一目十行地看過,心下微微一驚。
旋即將紙條懸在琉璃燈內燒了,提筆在生宣上寫下寥寥數字,塞入魚膠中,隔著火熏了頃刻,重新黏在翎羽下。
做完這一切,才重新支起窗子,目送鷙鳥遠去。
鷙鳥怎麼還不來
沈諳之立在太常寺的值房外,捧著一卷名冊,趿拉著皺巴巴的布衫,來回踱步。
這名冊上面是今年官考的考簿,名列其上的無一不是王公轄官。
如何降等,是削祿,還是貶謫,由百司擬草,由他來勾稽審核。然後送到考功司覆察,再三覆察後,交由首揆批紅。
問題是,這上面的人,隨便哪個都能要他性命,殺他全家,夷他九族,就是動動手指頭的事。
再過半刻鐘,謝國公就要親自來取考薄。
考薄一出,降等落定,不知他要被多少王公貴族記恨。
正在沈諳之望著考薄出神之時,遠處廊廡出現一行人的身影。
與此同時,晴空上漸漸划過一線黑影,一隻鷙鳥飛落下來。
沈諳之面色平靜,轉頭捧著它入了值房。
「這個關頭,」武殊隨口道:「想不到太常博士還有心思養鳥。」
謝雪明側眸望向天穹,若有所思。
那隻鷙鳥,分明是從內廷的方向飛來的。
是誰給他傳信,幕後幫他作策論的人麼
官考當日,他命人調出這個沈諳之歷年來的策論,與那篇租庸調製的策論行文並無二致,但是裡面的內容,一看便知不是他能想出來的。
倘若是隴西李氏想出的法子,他們也不會押寶在一介微末小官身上。
……到底是誰
沈諳之對謝雪明道:「下官奉謝國公之命,校對了考薄,各司行事公正,並無偏頗,是以下官一字未改。」
娘娘通過鷙鳥告訴他,以不變應萬變。
謝雪明坐在值房首位,值房簡陋空落,被他的紈素襴衫一襯,宛如千金堆砌。
一陣令人琢磨不透的靜闃後,窗欞敞開,二月春風裡,沈諳之幾欲汗流浹背。
他低著頭,聽見謝國公的聲音自頭頂傳來:「誰教你這麼做的」
沈諳之遲疑,好似完全聽不懂他在問什麼:「……什麼」
見他裝傻,謝國公話鋒陡轉:「把這隻鷙鳥給我。」
這回不光是沈諳之愕然,就連立在謝雪明身後的長隨也有一瞬間的驚訝。
從宣布官考到官考落幕,這些日子不知多少王公轄官趕著給國公府送禮。
主君全部拒之門外,作風就像個剛正不阿的清官,呸,簡直就是一個清官。
這會兒,怎麼連一隻平平無奇的鷙鳥都看上了還毫不客氣地管人家要。
這消息一旦傳出去,滿京的鷙鳥都要遭殃了,謝國公府馬上就會迎來各種各樣送鳥的人。
一直垂首的沈諳之陡然仰頭,直視謝國公,悄悄將肩膀上的鷙鳥捉進袖中:「謝國公,恐怕……恐怕不能。」
倘若給了謝國公,他發覺其中端倪,用來聯繫娘娘……這可如何是好
他做好了眼前人翻臉,強硬逼他交出鷙鳥的準備。
謝雪明:「哦。」
他目光睃過那隻撲棱翅膀的鷙鳥,略微一頓,沒再說什麼。
尾羽下面粘了魚膠,在漆黑翎羽下折射出水光。
沈諳之,果然在利用鷙鳥與人傳訊。
……那個人是誰
一個意想不到,又仿佛情理之中的名字浮現在腦海中——
李瀛。
從二月十日太常寺為公主禱祝,到現在,也不過十日。
他們竟然這般熟絡了,還會飛鷙傳信。
謝雪明慢慢笑了。
他早該知道,李瀛這樣的人,所有人都會像趨火之蛾一樣追逐她。
沈諳之愣怔地望著上首陡然微笑的謝國公,心中泛起一陣陣漣漪,面
對權傾朝野的首揆,他怎能不畏。
但是,他不能將鷙鳥交給謝國公。
這是他和娘娘唯一的羈絆。
此時,值房外雲翳涌動,蒼穹之上傳來陣陣鳥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