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泠眼鏡片上全是白霜,雪一樣的透明晶片讓他看不清任何事物,他聲音微啞:「如果我說,這次離開,以後我永遠不會來找你了呢?」
秦堯指骨攥緊,尖銳指甲險些戳破掌心,他刻意扭頭,不去看江舟泠神態,轉身從木櫃裡取出件保暖的大衣,看起來有點舊,但很乾淨溫暖,並不難聞。
江舟泠單薄肩頭多了件大衣,他聽見秦堯說:「下雪天冷,多穿點。」
填充許多棉絮的大衣很溫暖,蓋在西裝外套上,江舟泠本單薄的身體都顯得有些圓潤。
秦堯眼珠滾動,深深望著他:「雪很大,你回家記得測體溫,還有……」
江舟泠體質其實不太好,嬌氣得厲害,天氣一冷,身體和腳尖都泛涼,以往秦堯都會先把被窩睡得暖乎乎,再把人摟懷裡,或者捧著他腳尖往自己腹部踩。
可就算這麼注意了,有時還會生病,江舟泠病氣起了身體更是嬌貴,要細心照料好久才能轉好。
那時他會抱著病氣的江舟泠,調侃我們泠泠說真跟黛玉似的,現在……
說著說著,秦堯自動閉上了嘴。
手腕突起的骨骼分外明顯,即使秦堯膚色並不白,也能明顯感受到他不穩的思緒,他張了張嘴,說:「江總,走吧。」
這樣客套疏離的稱謂,秦堯從最開始念到了他們分別。
江舟泠諷刺心想,他是不是該感謝秦堯足夠體貼,把外套給他穿,還親自送他上車,又親眼看這輛車消失在拐角。
這方狹窄天地,能見的只有茫茫雪路和車尾氣,以及雪路口傷心人一雙。
秦堯與車燈相望,依然形單影隻。
——
秦堯沒想到,下一次見面竟過了三年。
他已經還完了身上背負的所有債務,重新給媽媽置辦更好的墓園後,秦堯甚至咬牙存了十萬塊錢。
可秦堯依然迷惘,卡里終於不會減少的數字,並沒有給他帶來安全感,他還是感到空蕩枯寂。
下工後,秦堯看見裴珏斐發來的婚帖,左右確認了下,恍惚發現,原來是同性婚姻合法,於是領了證的新婚夫夫,迫不及待置辦了場婚席,為了低調,只邀請了最親近的人。
裴珏斐邀請了他,舟泠作為表弟媳哥哥想必也……
想到這裡,秦堯忽然覺得手裡這張喜帖宛如萬斤重,也像裹了金子,躺在他手心沉甸甸往下垂。
秦堯還是赴約了,他穿著熨燙整齊的土西裝,鄭重出席,這場婚宴低調奢華。
他有請帖,哪怕氣質與這裡不搭,也沒有人攔他,反而恭敬地為他引路。
秦堯來得早,所望之處,裝飾都特別囍奢,但較為冷清,沒有幾個人影。
現場大概已經布置好了,秦堯的位置在主桌,但他卻不知該怎麼落座,目光往門口探去,只看見團空蕩蕩,他自嘲扯起嘴角,沉沉坐下。
沒過多久,忽然變得熱鬧了些,賓客落座,主桌位置還沒滿,皮鞋後跟踩在大理石上面,不斷發出敲響秦堯胸腔的聲音。
清冽冰涼的氣息在他鼻尖飄蕩。
秦堯不敢抬頭看,但餘光卻不由自主追隨這道聲響,黑色西裝褲襯得這雙腿更加筆直修長,皮帶扣反射寒光,掐出半截勁瘦腰線。
高定西裝完美地將江舟泠身形勾勒,秦堯眼皮垂下,牙齒忍不住咬了口舌肉,他……又瘦了。
為了驗證這個想法,追隨餘光抬起,眼眶完全把這道頎長身影勾勒,四目相對不過半秒,江舟泠率先冷漠地把眼眸移開。
他位置同樣在主桌,只是他的位置仍然與秦堯隔了好幾個,是只有秦堯低眸看大理石反光時才能肆無忌憚注視的地方。
胸腔悶得好像一下子進了真空。
秦堯雙耳嗡嗡響,開席間,沉默地往杯里斟了一杯又一杯白酒,高濃度的酒他喝完整整兩瓶。
他大腦混沌,行為與工地里設定好的機器沒有任何兩樣,旁邊有人站起來為剛領證的夫夫敬酒,秦堯便也身形不穩地跟著起來。
又喝下了整整半杯,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雙含著擔憂的眼眸,秦堯定睛看去,卻對上了裴珏斐的視線。
……原來是表弟在擔心。
搖晃身形穩定,秦堯沒再喝酒,手旁多了只茶杯,一口悶下去,苦澀茶意堆滿了他味蕾,將荒唐酒意沖刷,混雜著各種混亂思緒入腹。
半散場時,秦堯抬腳走出金碧輝煌的禮堂,之前還萬里晴空一片好天氣,可現在卻不合時宜地下了暴雨。
秦堯眼裡再次搖曳出江舟泠單薄瘦削的背影,腳步像生了鏽,凝固的鐵鏽讓他走不動路。
他很想移開目光,讓自己竭力保持禮貌與體面,但視線已生了意識,不受控地盯著青年看。
秦堯就看見他身旁多了位衣著得體,端莊漂亮的女士,抬頭看著江舟泠,巴掌大的漂亮小臉上全是笑意與崇拜。
「是蘇家的小姐吧,聽說對江總一直有意思,沒想到都追到這裡來了。」
「蘇家小姐一向敢愛敢恨,做出這樣大膽熱烈的事也不算什麼,再說了,他們郎才女貌也很般配。反正江總確實是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