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謝不塵並不計較髮髻好壞, 反正是把頭髮梳好, 只要不擋著臉就行。
那綁好的頭髮從柔順地從頸側落下來,他抬起頭, 如墨玉般的雙眼直視鶴予懷:「仙長有什麼事嗎?」
鶴予懷眼皮一垂,淺灰發白的眼睫細微地抖動了一會兒。
「沒什麼事, 只是想來看看你。」
謝不塵聞言沉默了半晌, 隨即又揚起一個笑,語氣卻平淡如水:「那現在看完了嗎?」
鶴予懷喉頭一哽,他撿起一顆白子, 落在棋盤上。
「沒有,」鶴予懷開口道,「沒有看完。」
「半個月要到了。」
兩道聲音在半空中撞在一起,鶴予懷胸膛起伏一瞬。
「你說過的,半個月一到,你放我走,」謝不塵輕笑一聲,雙眼一瞬不瞬地看著鶴予懷,「不會又要食言吧。」
鶴予懷將白棋攥進掌心,指節用力到泛白。
「不會。」鶴予懷語氣平靜。
「嗬——」謝不塵低下頭,只笑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兩個人陷入一陣令人窒息又悲哀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謝不塵率先抬起頭,從袖子裡面掏出來一個泛著淡淡金光的東西。
那是一塊蘊含著天地靈氣的玉石。
鶴予懷看著那塊玉石,實打實地愣了一下,耳邊驟然響起謝不塵那道清澈如少年人般的嗓音。
「這個,還給你。」
鶴予懷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全身的血都涼了。
他當然認得這個是什麼。
這是留魂玉,是鶴予懷當年鬼使神差給謝不塵留下的一個「保命符」。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場天雷過後,鶴予懷翻遍整個望月洋,都沒有找到
「當年,你也送了我一塊吧,不過……」謝不塵試圖彎一彎眼角,露出個笑,顯出不在乎的模樣,但最後沒成功,反而剛一開口眼尾就紅了。
「不過,已經沒有了,不見了。」
那塊留魂玉或許已經溶解在了妖獸的內丹裡面,或是嵌進了落雪劍里,不管是哪一種,都是回不來了,說沒有了,不見了,倒也是實話實說。
謝不塵笑得有些難看,嗓音卻仍舊平靜,像是在說一件小事:「這是我在歸墟秘境拿到的,雖說不知道能不能比得上那一塊……但總歸都是留魂玉。」
謝不塵道:「如今把它還給你,從今往後,我們兩不相欠了。」
鶴予懷的心瞬間一緊,他下意識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啞然無聲片刻後,他最終伸手接過了那塊玉石。
謝不塵已經很累了,鶴予懷看得出來。他的徒弟已經在這漫長的糾葛中被纏得喘不過氣了。除卻好友相聚時他眉眼間還能露出些許真心實意的笑意,其餘時刻,尤其是和自己待在一起時,他真的已經沒有力氣笑了。
把人放走,也許真的是最好的選擇了。
這樣不上不下的糾纏著,他得不到謝不塵的心,還會將從前的恩情消耗殆盡。
倒不如……倒不如到此為止,還能在他心里留下最後的體面。
「好。」
謝不塵聽見鶴予懷的聲音:「依你所言,到此為止,兩不相欠。」
「明日,我送你下山。」
謝不塵看向鶴予懷,白衣仙尊語氣急促,像是怕反悔一般,瞬間就把事情敲定了下來。
而後他匆匆起了身,打開房門就踏進了雪地中,謝不塵隨之起身,只見鶴予懷那仿佛薄霧一般看不分明的背影。
冥冥之中,一切都在這個雪夜徹底結束了。
十幾年師徒情分,渡劫之下的恩恩怨怨,還有那讓人痛苦不堪的感情,似乎都終結在了那塊被還回去的留魂玉上。
「砰——」
謝不塵微微抬手,房門瞬間合上了,他坐下來平復自己的心緒,眼角餘光瞥到了那棋盤,竟見棋盤上所拼的梅樹下,竟多了一大一小一黑一白,用棋子拼出來的飛鳥。
他眼眶倏然一熱,淚水在眼睛裡面打了個轉,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就算剝去那些愛戀,剝去師徒的身份,那十幾年裡共同的生活,相互的依靠也不能夠徹底抹除。
鶴予懷曾經是他唯一的家人。
是那短暫的,幾十年人生裡面,一想起來就會覺得安穩,覺得幸福的人,是覺得如果能遇見他,那麼前十三年受的苦,也是可以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