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予懷灰白的眼睫似乎微微濕潤了。
這只是個鏡眼而已。
他心中這樣想。
只是個鏡眼而已!!!
被扼住命門的鏡眼看似無知無覺,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危險的到來,他咿咿呀呀地學說話,笑著露出幾顆沒長好的乳牙,兩隻肉乎乎的小手抱上鶴予懷的手腕,很親昵地拍來拍去。
鶴予懷惶然地看向小小的,連危險都不知道的「謝不塵」。
是啊,小孩子哪裡知道什麼是危險,什麼是善惡,他只知道這個人給自己喝了熱乎乎的米漿,抱著愛哭的自己哄了很久,所以這個人是值得信任的,值得依賴的好人。
他哪裡知道?
哪裡知道面前人要殺死他?
鶴予懷看著對他全然依賴的小人,無端地想起前幾個月,在上清宗的飛舟上,被他拴在床邊的謝不塵,曾經機械地看著他,近乎絕望地對他說——
「我恨你。」
「恨你殺了我一次,又要再殺我一次。」
「我……」
鶴予懷張了張口。
他沒法反駁這一句話,正如謝不塵當時所說,殺人並不只將劍刺入胸膛這一種。
「對不起……」道歉的字句是如此的蒼白無力。
又要……又要再殺你一次了。
整個幻境在一聲截然而止的孩童笑聲下碎裂炸開!!!
鶴予懷挺直的腰背彎下,在滿目虛無中止不住地嘔血,那隻扼住鏡眼脖頸的手劇烈地顫抖著。
與此同時,在另一個幻境內,謝不塵剛剛清醒過來,他覺得心口微微抽痛,但又很快平息下來,沒有了任何感覺。
這一次他出現在了熙熙攘攘的城池內,往來行人修士絡繹不絕。
謝不塵孤零零站在穿梭的人群中,似乎沒有人察覺到這裡憑空出現了一個青年。
天高雲闊,白雲卷卷,周圍的人嘰嘰喳喳聊著天,一片安好的模樣。
「雲城最近新來了幾批料子,要不要去看看?」
「誒,先不去,餓了餓了,先去吃飯吧!」
「你看那!」
「上清宗的弟子又下山遊歷了!」
「嘖,那不是外門弟子嘛,宗服都沒得穿!就是下來打雜的,有什麼好看的,走啦走啦!去吃飯!」
謝不塵循著他們的聲音和視線望過去,只見一名穿著上清宗宗服的正式門生領著幾個穿著粗布麻衣的外門弟子朝著成衣鋪過去。
綴在最後的人約摸二十出頭,整個人低眉順眼,小心翼翼地跟著隊伍,手裡背上拿著這一行人的雜物。
謝不塵一愣。
那個人是——
鶴予懷!
第60章
又落在了鶴予懷的記憶裡面。
謝不塵嘆口氣, 低聲念了兩句引劍訣,問道劍就出現在他的手上。
按照上個幻境的經驗,只要殺掉……謝不塵抿了抿唇, 只要殺掉幻境中的鶴予懷,就能打碎這個幻境。
穿著窄袖藍白衣袍的青年足尖輕點,衣擺生風。
他戴了條灰白色的面巾,遮住大半張冷白的面龐, 只露出那雙鋒利的眼睛。
如同一隻輕盈的灰雀, 瞬間就跟上了那隊往成衣鋪而去的上清宗人。
上清宗每三年都要給弟子量體裁衣, 重新做一次宗服,想開這次應當也是一……
謝不塵心中的「樣」字還沒落下,腳才剛踩上門檻,就聽見裡面為首的門生說:「拿著!」
又是幾把劍往那全身上下都拖著東西的人身上放。
穿著一身洗得發舊, 不知道打了多少層補丁衣裳的青年一聲不吭,將那幾把劍給抱在懷裡面。
鏘啷——
其中一把不小心掉了,周圍人瞬間嫌惡地看過來,為首的門生皺著眉頭,忽然抬腿對著人肚子就是一腳!
謝不塵眼見此景, 實打實地愣了一下。
他聽見鶴予懷悶哼一聲, 什麼也沒說,只是白著一張臉彎下腰, 撿起那把劍。
而後他挺直背,像一根不會被壓彎, 只會被折斷的竹子。
那為首門生不悅道:「真是晦氣, 被抽到和你們這些一輩子當不了正式門生的人下山辦事就算了,還毛手毛腳的!拿個東西都拿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