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延琛喝過薑茶後,便按著往日習慣,隨同審查一起巡視考場。
他巡至東邊的考場,便看到了衣著單薄卻依舊板正身形端坐在考室內的李青雲,楚延琛緩步走了過去,細細看著李青雲面前的卷子,那端正的字體中帶著難以掩飾的銳利鋒芒,而通篇文章更是一針見血,寫得好,卻更是寫得刺痛人心。
楚延琛眼尖地注意到李青雲面前壓在這張卷子下的的第二張卷子似乎有些許異樣,只是他不好多做端詳。他是知道李青雲想要在恩科中轟轟烈烈地揭弊,故而不免多想了一會兒。
他側目看了一眼李青雲,發現李青雲的面色似乎有些過於蒼白,不是寒冷凍著的青白,而是失血後的蒼白。
楚延琛不由得又走近一步,這一走近,他便嗅到了一絲極為熟悉的氣息,一股鐵鏽味兒若有似無地飄在空氣中。這是血的氣息。
因為楚延琛身子不好,過往裡,嘔血也是時常有的事,故而這血腥的氣息,他很敏感。
察覺到血腥氣息時,楚延琛不由得擰了擰眉頭,細細打量了下李青雲,卻並未發現什麼異樣。已經寫完卷子的李青雲注意到楚延琛的目光,他滿臉疲憊地瞥了一眼楚延琛,心頭略微緊張。
在考場之中,楚延琛自然是不可能同學子交流的,李青雲也沒想給楚延琛帶來麻煩,他微微側目,視線裡帶著一絲疑惑,而後又不著痕跡地搖搖頭,似乎是在請楚延琛離開。
楚延琛在心裡嘆了一口氣,而後垂在身側的手指輕輕點了點李青雲的墨盒,並未再有動作,便繼續往前巡視。
李青雲愣了一下,他看向桌角的墨盒,便見自己的筆夾在墨盒上。筆?陛?墨盒?他看了一眼墨盒,忽而記起來,這個墨盒是申州產出的。
陛下申時會到。李青雲心思一轉,便猜了出來。畢竟他同楚延琛有交集的便只有揭弊一事,楚延琛不可能因為其他的事給出指點。
李青雲緩緩吐出一口氣,他唇邊透出一抹笑,藏在衣袖下的手腕戴著黑紗布,而黑紗布下是刀刀血痕。楚延琛看不到的壓在頭張卷子下的第二張卷子上是鮮紅的血色狀紙。
即將到時候了。
申時的時間轉瞬即到,而距離恩科結束也沒有多久了。就在這時,考場的偏門處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
「陛下來了。」陳麟不知何時出現在剛剛從考場巡視回來的楚延琛的身邊,低著小聲道了一句。
楚延琛早有預料地點點頭,他看著遠處的考鍾,以及考鍾前的時漏,心思微微縹緲。
忽然間,一道驚叫聲打破考院的安靜,也嚇退了考生的疲乏。
楚延琛沉默地站在一旁,並未順著這一道驚叫聲前去查看情況,他知道,恩科揭弊,就此拉開序幕了。
寧惠帝鐵青著臉,端坐在考院正堂上,手邊是一份份鮮紅的血書,帶著濃郁的血氣,令人作嘔的同時,又散發著一抹觸目驚心的氣息。
而更令人可怕的是堂下擺放著五具屍體。
這時候,其他的學子暫且被分隔在考室中,森嚴的護衛將考場團團圍住。本該結束考室,退出考院,回去休息的學子通通都被攔在了考院中。而考院的大門始終緊閉。
門外候著的僕從們一時間都慌亂了起來,不過很快就有敏銳的僕從跑了回去通稟情況。一股莫名的暗涌風暴在京城中波動。
「陛下,那一名自戕的學子因為發現及時,故而暫且保住了一條命,不過失血過多,人估摸著這一兩天裡是醒不來的。」秦嶼黑著臉,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回稟道。
所有的考官都到了場,熬過三天,考官們其實也是通身疲乏的,尤其不少都是老大人們,身子骨更是比不得年輕人,不過,此時此刻,縱然是渾身不舒坦,卻也不敢出聲。
聽到秦嶼的話,同樣分列站在下邊的楚延琛心頭一跳,他微微抬眸,朝著那遮著白布的五具屍體看去,一時之間倒是也分不清,到底是誰。
寧惠帝一張臉帶著疲憊和蒼白,這一串驚嚇,令他心神受累。他的面上浮起一絲冷肅,眼中帶著些許陰鷙,視線掃過場中的眾人,在看到楚延琛的時候,略微停頓了一下眼神,而後又移開來,掠過地上慘烈的五具屍體,目光落在了手邊寫滿猩紅狀告的捲紙上。
「恩科取士,這是恩賜,多少年了,如今,竟然有學子在恩科取士的國之大殿上,以死告御狀!這是要寒了天下學子的心嗎?看看這滿是血淚的字字句句,多少辛酸,多少人命!你們說說,你們對得起這些視你們為恩師為父母的學子嗎?恩科舞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