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復又添了一句:「皎皎也快要到了。」
太子愣了一下,他似乎想不到趙清婉會在這時候回來,眼底忽而間閃過一抹哀痛。他輕聲地道:「父皇,皇姐懷著身孕......」
「朕知道,你不必擔心,朕都安排好了。你皇姐身子素來康健,如今已然是平安回京了。」寧惠帝臉上的笑容略微苦澀,以為太子是擔心趙清婉這一路奔波,他小聲解釋道。
「父皇,兒臣知道父皇一直都很疼愛皇姐,」太子面上暈起的血色一點點地褪去,他的呼吸略微急促,輕聲道,「便是看在往日裡這一份寵愛上,父皇,莫要讓皇姐傷心。」
太子過往或許是天真心軟了些,但畢竟是寧惠帝手把手教導出來的儲君,很多事,先前他不曾是想明白,但是經歷過著這一宗又一宗的事之後,纏綿病榻的日子裡,很多事也就想明白了。對於寧惠帝的打算,他慢慢地明白了過來。
而這時候趙清婉的回京,更是證實了他的猜測。寧惠帝要對楚家動手了。
因為他們寧朝要出一位女帝了。
太子喘息著,他伸手拉住寧惠帝的衣袖,在寧惠帝出口否認之前,接著道:「父皇,您曾答應過兒臣,要放文卿表哥一馬的。還請父皇答應兒臣,謝家叛亂一事、不牽累文卿表哥,任由文卿表哥在朝為官,請父皇......」
話說到這裡,太子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他只覺得肺腑間好像有什麼東西堵著了,讓他每一口呼吸都極為艱難,先前的輕鬆與精神好似一個短暫的美好幻覺。
對於太子的這風馬牛不相及的兩段話,寧惠帝卻很明白太子的意思,也明白太子看透了他的打算,求著他放過謝嘉安,並不僅僅是因為那所謂的親情,更是為了給皇后娘娘以及趙清婉爭的一絲後路。
謝嘉安不死不退去朝堂,便就意味著謝家留下了一線生機,千年世家,死而不僵,只要有這麼一線生路,再予以他們數年時間,便就能夠重新塑造一個朝堂中的龐然勢力。
皇后娘娘畢竟是出自謝家,有這麼一股新生的謝家勢力,便是往後真就是帝王無情,也會留得皇后娘娘一條性命。而對於趙清婉來說,如今的趙清婉不僅僅是皇室公主,未來的女帝,更是楚家的當家主母。
留得一抹謝家勢力,往後自然可以成長起來,也不至於讓楚家一家獨大,外戚的矛盾也能少點。這是制衡之道。太子想的並未有錯,這般做法也沒有錯,寧惠帝明白太子的意思,甚至對於太子對自己的涼薄揣測也不在意。
只是這一位儲君有些事並不知道,若是寧惠帝還能再活十年,他自然可以這般做,可是寧惠帝沒有那麼長的時間了。他便是連一年的時間都沒有了。
寧惠帝的目光同太子對上,看到太子眼中的懇求,他心中是欣喜的,為太子從過往的稚嫩成長起來而感到歡喜,但是卻又是哀痛的,因為這位令他滿意的儲君要死了。
「父皇,您就允了兒......」太子側頭嘔出一口血,他的呼吸越發微弱,抓著寧惠帝的手也慢慢地脫力。
寧惠帝回握住太子冰涼而無力的手,垂下眼,輕聲道:「好,秉德,朕都允了你。」
太子聞言,他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淺淺的笑容,眼中透出些許亮光,但很快這一抹亮光便就慢慢地渙散,他的聲音低低的:「父皇,兒臣不孝......母后,阿姊......」
淺淺的一抹氣息自他的鼻息間消散,太子眼中的神采猝然消散,雙眸緩緩閉上,那被寧惠帝握住的手無力地垂下。
寧惠帝看著安靜的太子,他伸手輕輕地觸及太子的鼻息,這時候什麼都探不到了。
「秉德......」寧惠帝老淚縱橫地喚了一聲兒子的名字,素來剛毅的面容上滿是哀戚,淚水自眼中湧出。人生哀事,老年喪子。
便就在此時,聽聞殿外有匆忙的腳步聲行來,殿外有人躬身行禮。
「見過皇后娘娘。」
「見過皇后娘娘。」
隨著一聲聲的恭敬行禮,皇后娘娘清瘦地搖搖欲墜的身形出現在大殿內,身邊的嬤嬤小心地扶著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跌跌撞撞地衝進內殿,便就看到俯身在床榻旁,哽咽出聲的寧惠帝。
她的心頭一驚,似乎是不敢相信地蹣跚上前。這些日子一重又一重的打擊,似乎是將這一位明艷端莊的女子擊垮了。她也病了許多日子,寧惠帝怕她再受刺激,便就不敢將太子的真實情況告知,及至到了今日這最後時刻,才讓人去請了皇后來。
然而皇后的身子太過虛乏,不過就那麼一段路,卻是費了不少功夫。
她一步步地走上前,整個人都是搖搖晃晃的,似乎隨時都可能倒下,可是卻不肯讓嬤嬤再攙扶,她行至床榻邊,腳下一軟,整個人就癱軟在地,還是注意到身後動靜的寧惠帝眼疾手快地將人攬抱住。
皇后娘娘來得匆忙,身上的衣裳不過是胡亂披了一件薄衣,她落在寧惠帝的懷中,雙眼卻是定定地看著床榻上杳無聲息的太子,她喃喃道:「陛下,秉德是睡著了嗎?」
寧惠帝知道皇后此時的心境,他抱著皇后娘娘,垂淚低語:「玉瑩,秉德走了。」
這一句『走了』落在皇后娘娘的耳中,仿佛是將皇后娘娘最後一絲理智擊潰了,她回頭看向寧惠帝,仿佛是聽不懂寧惠帝所說的話語,她將視線再次落回太子身上的時候,突然明白自己的兒子死了。
「你胡說!你胡說!」皇后娘娘好似失去了理智,她一把推開寧惠帝,跪著爬到了床榻邊,伸手拉扯住太子,輕輕地晃了晃,開口道,「秉德,醒醒,秉德,是母后啊,你睜開眼,看看母后......」
死去的太子不會回應這一位哀痛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