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家沒了,家當只剩下一隻老種公。
不是每隻鼠頭人都有漿果養殖場,貧窮一些的鼠人全家指靠一兩隻漿果。窮鼠人養種母,每年租種公配,生的崽零售給附近的養殖場,或是養只種公,靠微薄的配種租金生活。
老耗子的種公已經跟它一樣老,禿了頂,缺了顆門牙。
他張著嘴,呆呆地注視著火海,哈喇子流在前襟上。一輛車開過去,種公脖子上的麻繩不知怎麼斷了,但他只是往「主人」身邊靠了靠,依然傻乎乎的。
烏鴉還看見了索菲亞小姐。
小姐的「本體」大檐帽不翼而飛,頂著軟趴趴的灰毛,它驚慌地拎著裙子跑,手裡捏著一張字條。一根燒著的木頭砸下來,索菲亞小姐被別的鼠拉開,字條也脫了爪,被汽車捲起的風吹走,落入煙火中。
烏鴉單手按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摸出個口琴,吹起小調。
索菲亞小姐肯定聽見了,它被熟悉的旋律驚動,茫然地四下尋覓,但它的眼鏡跟帽子一樣不知掉哪了,什麼都沒找到。
烏鴉車裡的三個孩子不知什麼時候沉默了,連一開始大聲叫好的茉莉也皺著眉盯著窗外,一會兒很憤怒,一會兒又很茫然,想不通什麼似的。
旁邊草莓的啜泣讓她心煩意亂,茉莉忍不住遷怒,沖朋友發了脾氣:「你哭什麼哭,哭耗子嗎?」
草莓說不出來,只是把頭縮進臂彎里,不想往外看。
後備箱裡的迅猛龍經過不斷的撲騰,終於把嘴上封的膠條蹭下來了,這時啞聲插話:「天蠍洲動盪兩百年,一直在打仗。哈波克拉特斯人這種弱小的種族實在活不下去,只能遠渡重洋來到摩羯洲。這支哈波克拉特斯人是地下城最先獲得移民身份的秘族。根據安全署記載,他們來的時候只剩四十幾個人,這座城是他們一磚一瓦蓋的,幾代人的血淚。」
「哈,關我屁事,我又不是短毛耗子。」茉莉冷笑,「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晚飯同情主人的。」
「可是哈波克拉特斯人不是耗子。」迅猛龍艱難地蹭著後備箱,把自己撐起來,他從車座縫隙里看向駕駛員的方向,「你吹的是哈波克拉特斯人的音樂嗎?他們的音樂就兩種,要麼是思鄉離別,紀念永遠也回不去的天蠍洲大草原。要麼是快樂的田園牧歌……既然再也回不去了,就感恩現有的生活,從現在開始跳舞。」
「回不去就死這,」茉莉帶著幾分惡毒笑起來,「耗子耗子就耗子,我就是喜歡放火燒大耗子,燒得它們嘰嘰亂叫……」
她的話忽然被一隻幼年鼠頭人打斷,小鼠人大概是跟家人走散了,正站在路邊哭著喊「媽媽」。它的毛還沒長齊,露著粉色的皮膚,五官也比成年鼠人大,黑燈瞎火地一走眼,它看著就像個長相醜陋的人類小孩。
很久以前,人類痛極時也會呼父母。只是後來大家要麼不知道父母是誰,要麼不知道什麼是父母了。
烏鴉略一打方向盤,避讓過小鼠人,口琴聲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