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過去,不等他伸手,眼前這人便會主動向他跑來,旁人都笑她嬌氣軟弱,他卻知曉,她全身心信賴一個人時,眉眼間的笑意極為明媚,與暗潮洶湧的京城格格不入。
那是別人無法看到,此天地間獨屬於他的景致。
齊望陵單膝跪地,同溫憐平視,素來溫潤的眸子此時浸滿難言的苦澀,他注視她良久,才微微抬手,用乾燥的指腹擦拭她眼尾的淚痕。
過去她也愛哭,可總跑到他身邊,扯著他的手臂靠在他懷裡小聲啜泣,他必須溫聲細語哄慰許久,才能讓小姑娘停止哭泣,除了他,溫憐誰也不親近,時常秉著一張小臉,一板一眼地同人講禮儀規矩。
但自從這人生病醒來,失去記憶後,只要見到自己,便疏遠躲避,仿佛他是什麼洪水猛獸。
那日,他不見溫憐,提前預料過很多種情況,知道溫憐可能會恨自己,可能會厭惡自己,可天意弄人,溫憐忘了他。
他運籌帷幄步步為營多年,第一次感受到深深的無力感。
過去彼此之間親昵的稱呼,如今喚她時,心頭卻蔓延著酸澀的苦水。
「夫人。」
沒有起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幾人循聲看去,卻見宋子津站在不遠處,眼神淡漠地注視兩人,他面色平靜,並沒有因為兩人親昵的舉止動怒,只是平靜地喚溫憐。
夫人二字,齊望陵曾在溫憐在他的寢宮午睡時,對著她溫婉的眉眼喊過無數次,眼下卻被這人輕飄飄地喊了出來,無名的怒火湧上心間,他秉著臉,眼底壓著怒氣,周身氣息冰冷。
他本就蘊著火氣,溫憐卻在見到這人時,掙扎著站起身,面色一喜,眼底透著依賴親近,同方才見到他時的恐懼疏離完全不同。
齊望陵深呼一口氣,緊攥溫憐的手腕,將她禁錮在懷中,不讓她靠近宋子津。
溫憐更委屈了,眼巴巴地望著宋子津,向他尋求幫助。
宋子津只站在原地,絲毫沒有上前為溫憐解圍的意圖,只看溫憐泫而欲泣地望著自己,像看唯一的救命稻草。
自他出現後,溫憐滿心滿眼全是他宋子津,再也看不到其他人,就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下的太子,亦或是曾經耳鬢廝磨的情人,她溫憐都絲毫不在意,她只能看得見他宋子津。
宋子津好整以暇欣賞齊望津偏執的眼神,恍然間明白了為什麼這人過去獨獨守著自己未成婚的太子妃不放,生怕別人看見覬覦,如今看來,娶個滿心滿眼全是自己的妻子,倒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太子殿下素來冷靜自持,見到他失態的機會可不多。
宋子津過去見過溫憐幾面,疏離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除了代宰相大人出席宴會外,她成日躲在東宮陪在這人身邊。
想到這人奪了自己的心上人,宋子津心生算計,笑著對溫憐伸手,像是命令小狗一樣喊她的閨名,「憐兒,過來。」
聽出他話語間的戲弄,齊望陵霎時抬眸,眼中滿是冷意。
宋子津眯著眼睛,只盯著溫憐,等待她靠近。
溫憐沒有主見,恪守禮儀,在兩人之間,毫不猶豫選擇宋子津,推開齊望陵,握著宋子津的手,撲進他懷裡,纖纖玉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襟,臉埋在他的胸膛里,眼中溢出的淚水也濡濕他的衣服。
「殿下,天色已晚,臣和夫人不便叨擾,告辭。」
他著重念了夫人二字,冷淡的腔調沒有半分情意,可溫憐依舊依偎在他懷中。
過去在他面前,溫憐也是如此,總是堅定站在他身側。
直至離開,溫憐都不曾再投給他半分目光。
回府的馬車上,溫憐握著宋子津的手,指腹按著他粗糙的手心,將自己的指尖穿進宋子津的指縫間,同他十指相扣。
除了父親,溫憐誰也記不得,眼前一切,除了宋子津,她不知道還有誰能讓她依靠。
溫憐微微低頭,枕著宋子
津的肩膀,全身的力氣壓在男人身上,仿佛只要這樣,漂浮不定的心就能找到自己的歸宿,徹底安定。
淚水布滿面容,已然乾涸。
她緊抿著唇,闔上眸子,長長的睫毛懸掛殘餘的淚水,她有些累了,方要靠著男人肩膀小睡,眼前忽然被陰影覆蓋。
溫憐不解睜眼,卻只看見一片黑暗。
寬大的掌心覆蓋在她的雙眸之上,動作並不溫柔,但莫名地透著幾分心疼安慰。
她輕輕眨動眼睛,睫毛划過他的掌心,不輕不重,若輕羽飄過,很癢。
宋子津垂眸,借著簾外透進來的昏暗光線,注視坐在自己身側的人。
面對外人時,溫和有禮,面對自己時,卻天真稚嫩。
宋子津知曉,如果溫憐未失憶,她也並不會這般對待自己。
兩人的婚姻本就是權衡下的一場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