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是在單位宿舍,偶爾會回家一趟,」艾秀紅說道,「我就記得,那場大火之前,他已經三周沒有回家了,先是跟我說要去長連出差,然後又說單位任務多。最後我實在是想他,就包了點餃子,準備去廠子裡瞧瞧他。結果那天中午,我把廠區找遍了,也沒能找到艾華的影子,等到了晚上,火就燒起來了。」
這話說得那菲一陣唏噓。
艾秀紅倒是神色尚可,她笑著搖了搖頭:「或許,這就是命吧。」
「命」總能用來解釋一切,比如關堯,過去就時常聽他奶奶用「命」來安慰自己。
「都是命,如果不是命,你爹娘和小叔咋可能死呢?」這話總是縈繞在關堯的耳邊。
可是關堯不信命,尤其是當他一次次地看到李英這人時,他更不信命。
——如果不是李英,關強、肖麗文,還有關興,怎麼可能拋下他和關娜兩人,隨大火而去呢?
在他看來,命,永遠都是弱者用來說服自我的託詞。
「師父,你咋頂個熊貓眼?昨晚沒睡好嗎?」等車駛上公路,孟長青關切地問道。
關堯不答。
孟長青接著問:「師父,是因為……今天要去見李英嗎?」
聽到這話,始終注視著窗外的人方才緩緩地轉過頭。
「你都清楚?」他輕聲問道。
孟長青猶豫了一下:「我聽所里的人提起過。」
關堯深吸了一口氣,仰在座椅靠背上闔起了眼睛:「總說都過去了,可想起那事,到底過不去。這麼多年了,我還是忍不住去想,要是李英沒有燒起那把火,我們家……會是個啥樣。」
會是啥樣呢?沒人知道。畢竟,已經過去的事從不存在如果。而關堯,一個活在自己設置給自己的無數條框中的一個人,也無法去真正地責怪、憎恨李英。
他知道,李英作為林場下屬單位木業二廠的職工,也曾是一個苦命的人。
當年,憑藉著自己父親的關係,李英進了老單位,有了個鐵飯碗,開始負責看守倉庫,這人沒什麼大本事,只有一身蠻力。
可是,鐵飯碗並不能讓李英一家吃飽飯,他父親癱瘓在床,母親罹患精神疾病多年,妻子身有殘疾,女兒也遺傳了母親的疾病,兒子李且倒還算健壯,只是火災時剛剛成年,還沒工作。也就是說,三十多年前,整個李家,都靠李英一人支撐。
直到那場大火。
大火燒得李英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出獄之後,他從扎木兒市區搬離,獨居在了這片荒涼的山村之中。
關堯還能再說什麼呢?或許,他也只能學著自己的奶奶,說一句「那都是命」。
「好好看路吧。」見孟長青三心二意,關堯喟然一嘆,「回頭你再把我帶溝里,咱家可就真沒人了。」
「呸呸呸,」孟長青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師父你少說不吉利的話。」
兩人此時已駛入山間,低矮的原嶺淹沒城市邊緣,將撲面而來的冷空氣送入車中。
孟長青就要去開空調,關堯卻一手按了下來:「這天還沒冷到得開暖風呢,你這年紀輕輕的,凍一凍得了,少費油。」
一聽這話,孟長青頓時不樂意了,他叫道:「師父,上次你帶郁警官出門,天還沒現在冷呢,你都開暖風了,而且還是蹲點呢,咋一換我,就不許開了。」
「啥,啥叫帶郁春明出門就開暖風?」關堯下意識就是一結巴,他答非所問道,「你年輕人凍一凍咋了?跟這個比跟那個比的……」
孟長青撇了撇嘴:「師父你就是騙心,天天裝得好像很討厭郁警官一樣,實際上咱們所里,你比誰都關心他。」
「你小子又在說啥四六不著的話?」關堯一巴掌呼到了孟長青的腦袋上,「給我好好開車。」
孟長青終於噤了聲。
從扎木兒市區到千金坪的路不近,開車來回起碼得三個小時,等兩人穿過原嶺一路來到此地時,已是上午十點了。
千金坪是山窩裡的一塊平崗,早前麼零三林場還紅火時,這裡駐紮過不少伐木工人。而現如今,整個村鎮的房屋已幾乎全空,其間只剩幾位老人,以及一些仍舊留守這裡的林場老職工。
關堯拎著找回的錢包,從村這頭一路走到村那頭,才看見李英住的那棟自建房。
他條件一般,房子蓋得也簡陋,周圍雜草叢生。眼下已是十月,山間雪都下了好幾場,他家燒暖炕用的煤火還沒收整好。
關堯走到近前,看了看門口堆著的雜物,隨手指揮孟長青道:「去,給人家捯飭捯飭。」
「我捯飭幹啥啊?」孟長青不願動彈。
「幫助人民群眾不是你的天職?」關堯站著說話不腰疼,自己抬腿一邁進了屋,「李大爺,我們來給你送還丟失的物品了。」
不知李英是不是耳背,關堯叫了兩聲,屋裡都沒人應。他等不及,起手就要推裡面的那扇門。
「是,是林場所的關警官?」這時,一側的窗戶口探出了個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