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呢,」關堯強擠出一個笑容,他輕輕地碰了碰郁春明的臉頰,然後說道,「別怕,我一直都在。」
郁春明不怕,他只是想問,你把棉衣脫給了我,外面溫度這樣低,你不冷嗎?
但此時的他只能努力地睜著眼睛,對抗那翻湧而來的睡意,然後在黑暗襲來前,反握住關堯的手。
我不會死的,郁春明在心中念道,起碼現在不能死。
手術持續了整整一夜,關堯也在手術室外坐了整整一夜。
郁春明在扎木兒沒有親人——起碼明面上如此,因而能坐在這裡守著他,或者說願意坐在這裡守著他的人唯有關堯。
直到天亮時分,外面的街上逐漸傳來人聲,處理好警隊收尾工作的韓忱姍姍趕來時,手術室上的燈方才暗下。
「老舅?」沾了一身血的關寧跟著醫生走出大門,她摘下口罩,疲憊地笑了笑,「老舅你別擔心啦,郁叔不會有事的。聯勤保障部隊醫院的三個外科主任醫師正好在咱們扎木兒市醫交流,他們的技術很好。」
關堯僵硬地點了點頭。
可主刀醫生的神色依舊很嚴峻,他嘆了口氣,目光在關堯和韓忱的身上掃視了一圈,然後才開口道:「為了保住他的命,你們市醫血庫里的A型血全部告罄,他家屬呢?一會兒恐怕得去獻個血。」
「沒問題,我就是他家屬,我去。」韓忱立刻應道。
「還有,」醫生接著說,「命雖然保住了,但是那顆子彈給他的右肩造成了嚴重的貫穿傷,好在子彈沒有留在體內,不存在空腔出血,可剛剛在手術過程中我們通過CT掃描發現,他右後肩下殘留的碎片因為子彈衝擊,有一定的移位。目前咱們扎木兒市醫的設備和醫務人員的水平還不足以處理這個問題,如果你們有條件,最好在三天之內轉去松蘭的大醫院。」
「好。」關堯仍在僵硬地點頭。
韓忱倒是相當鎮靜,他沖醫生一笑,說道:「多謝。」
等人走了,關堯重新坐下,他將臉埋進了掌心,肩膀猛地一塌。
韓忱安慰道:「別太擔心了,一會兒我給我師父說一下,讓他……」
「我已經聯繫過汪老師了。」關堯打斷了這話,「汪老師說,她會派松蘭醫大一院的人過來,今晚就能到。」
「汪老師?」韓忱一愣,「你認識……汪老師?」
關堯沒有回答,他緩緩吐出一口氣,站起身,對韓忱道:「我也告訴王隊長了,王隊長讓我跟著春明一起去松蘭,他在那邊發現了關鍵線索,需要人協助。昨夜王隊長還囑咐我,扎木兒這邊就暫時交給韓副組長你了,你守好家,千萬別再出這樣的事了。」
韓忱萬萬沒想到,看起來六神無主的關堯竟然在一夜之間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好了,而他,這個看似和郁春明最親近的人,如今只能留在扎木兒,繼續接下來的工作。
這太不公平了,韓忱的腦海里只有這一句話。
沒錯,在嫌疑人跑掉,同事重傷,無數工作等待去做的現在,韓忱能想到的只有這麼一句「太不公平了」,他不在乎郁春明到底傷得有多重,也不在乎目前仍在北林附近搜捕嫌疑人的同事有沒有結果,更不在乎失蹤了的孟長青、王臻找到的新線索。他只想知道,憑什麼自己跟郁春明在一起那麼多年,都沒能和郁副廳長的愛人汪夢搭上線,而關堯只認識郁春明不過幾個月,就能得到人家的聯繫方式。
這到底是憑什麼?
好在關堯並不清楚韓忱的所思所想,他捏了捏眉心,說道:「我得回家收拾一下東西,你替我在這裡守著,如果有啥情況了,及時聯繫。」
說完,關堯看向關寧,強擠出了一個笑容:「沒想到我的大外甥女這麼厲害。」
關寧鼻尖一酸,垂下頭抹起了眼淚。
「別哭啦,」關堯和聲道,「我要是跟你郁叔去松蘭了,這段時間就管不了你了,你在達木旗要好好學習,聽到沒?」
關寧抿著嘴,抽抽搭搭地點了點頭。
這日是扎木兒難得的一個冬日晴空,可大雪不化,氣溫飛快降至零下十五度。關堯沒穿棉衣,走在街上,忽然冷得發抖。
他的手上、臉上,以及褲子上還沾著郁春明的血,如今血已乾涸,凝固成了發黑的顏色,可那股腥冷的鐵鏽味仍揮之不散,充斥在關堯的鼻腔中。
他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呆滯又木訥,哪怕回到家中,站在溫暖的客廳里,仍覺渾身發冷。
昨日早起包的餃子還放在廚房的窗台外,和王姨送來的皮凍擺在一起,郁春明新購的汽水仍掛在防盜網上,塑膠袋時不時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桌上,那方原本倒扣著的相框不知何時被何人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正中央,相片上的兩個男孩手拉著手,一臉嚴肅地看著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