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你回來了好,」郁春明謝天謝地,「郁歡擱這兒只知道大喊大叫。」
關堯貼心地找來了一個枕頭,墊在郁春明懸空的腰下,而後又看了看引流管與引流袋裡的液體:「你起碼還得再躺上一周,這期間如果我不在,只能郁歡陪著。」
說完,關堯拉起郁春明那條能動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然後讓他借著力,勉強坐了起來:「她好歹是你妹妹呢。」
「我寧願不要這個妹妹。」郁春明不情不願道。
「是嗎?那我咋記得你小時候……」
你小時候特想要一個妹妹呢?
關堯話說了一半,緊急剎車,好在郁春明正專注調整坐姿,沒有留心破綻如此明顯的一句話。
「人家也照顧了你這老些天,別計較了。」關堯安撫道,「我看你這個妹妹挺關心你的,頭天來的時候,還哭了一場呢。」
「是嗎?鱷魚的眼淚。」郁春明涼涼道,「就是這個妹妹,差點害得讓我在郁副廳長面前出櫃。」
關堯動作一滯。
郁春明輕笑一聲,用自己那條搭在關堯肩上的胳膊勾住了他的脖頸:「還不知道這茬兒呢吧,關警官?」
這事就發生在郁春明二十一歲本科畢業、準備讀研的那年,當時郁歡剛上高中,正是少女心事茂盛,青春叛逆張揚的時候。鑑於此人自小「升天入地」的本事,青春期自然也相當折磨長輩,汪夢汪教授和郁鎮山郁副廳長這般社會頂尖人才,都難以招架住自家女兒的翻騰。
於是,就在郁歡再一次考了全班倒數後,汪夢把「給妹妹開家長會」這一重大任務,交到了郁春明的手中。
而已在警校深耕四年並真正掌握了偵查與反偵察技術的准刑警郁春明並沒有料到,已經二十出頭的自己,居然也會和十歲出頭的自己一樣,落入郁歡的圈套中。
那是暑假前的最後一次家長會,學生們早早放學回家,剛剛拎著行李畢業歸來的郁春明則逆著人流走進高中,「聆聽」老師的批評。然後,觀察入微的年輕警察便發現了一絲換成汪夢來絕對發現不了的關鍵之處——
郁歡課桌上的貼紙與第三排臨靠過道處某張桌子一側的貼紙同屬於一個色系,而且將組成貼紙的數字根據字母表排列組合後,恰好能拼出一個「love」來。
「高中生的把戲。」郁春明在心裡說道。
等開完家長會,他特地看了講台上貼著的座次表,並根據那個名字,成功在成績單上找到了郁歡的小男友。
全班第一,名叫李兢。
難得在「鬥爭」中站了一回上風的郁春明心情無比舒暢,老師的批講仿佛過耳春風,他只想回家好好拿此事質問郁歡,然後等著看這小丫頭臊眉耷眼地求饒。
但郁春明沒料到,郁歡跟自己,再一次打了時間差。
「韓忱追了我四年,我四年都沒鬆口,臨到畢業,他沒考上研,被分回老家工作,走的時候戀戀不捨,跟我表演淚灑車站,還送了我一個筆記本。」郁春明百無聊賴地用手指敲著床欄,說道,「那個筆記本,你也見過。」
關堯眉心一跳,想起了郁春明當著郁歡的面,燒毀的那個裝訂線都快要散架了的本子。
「我以為是個紀念品,連翻開看一眼都沒看,就塞進包裡帶回家了,誰能想到……」郁春明深吸了一口氣,「誰能想到,他居然給我寫了一本子的情書!」
然後,這本「情書」,就那樣順理成章地落進了時不時進郁春明房間「打秋風」的郁歡手中。
「她拿韓忱的情書要挾我,讓我每月給她零花錢,否則就去給她爸告狀,我只好拿她跟李兢談戀愛的事要挾她,讓她為我保守秘密,」講了一半,郁春明忽地樂了,「是不是很招笑?」
「沒有。」關堯默默回答。
郁春明唏噓道:「當年天大的事兒,現在看來,簡直不值一提。我和韓忱分了手,她和李兢也分了手,高中生的貼紙和大學生的情書,是這世上最不牢靠的東西。」
關堯一言不發地聽著,心裡莫名有些發酸。
為什麼呢?為什麼郁春明是江心呢?
過去關堯從未因自己不曾參與郁春明痛苦又孤獨的青春而遺憾,但現在,他卻悔不當初。
為什麼當年自己沒有多在松蘭找一找,早點發現他呢?
為什麼郁春明故地重遊尋找自己時,自己卻不在扎木兒呢?
命運弄人,要在他即將承認自己愛上郁春明的這個當口發現郁春明就是江心,這讓他……還如何承認?
江心是弟弟,郁春明是闖進他生活的意外,他可以愛上意外,那他……可以愛上自己曾經視若親人的弟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