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債子償於郁春明而言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於李光來而言,卻是天經地義。
三十三年前那個縮在衛生間裡,和姐姐一起看漫天火光的關堯,眼下立在罪魁禍首的身前,肅然而視。
「殺了我吧。」李光來這樣說道。
關堯喉結一滾,真的握緊了手槍。
「殺了我!」李光來仰頭看天,他訥訥地說,「我要去和他們團聚了……」
關堯的槍里還有子彈,他清楚,如果現在扣下扳機,沒人會追究他的責任。荒山野嶺中,將被通緝了一年多的殺人犯擊斃在地,他責無旁貸。
但是——
「嫌疑犯已終止抵抗,把手舉起來吧。」關堯呼出了一口白氣,他也講不清,這話到底是對自己說的,還是對李光來說的。
畢竟,天就要亮了。
河上風大,吹得人頭腦發昏,錢國偉隱隱聽到了銀手銬「噹啷」一響,忽然渾身一個激靈。
他猛地後撤了幾步,定定地瞪著郁春明。
「錢國偉……」郁春明仍舊伸著手,他說,「救我……」
錢國偉紋絲不動。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郁春明伏在車窗下,喃喃自語道,「我是,我是你和江敏的兒子,你記得嗎?我是你和江敏的兒子。」
錢國偉的眼角抖了抖,似乎真的為此而觸動。
他是有兒子的,楊小薇曾生下了一個可愛的男孩,他也愛過這孩子,只是現在,那陳年又塑料的愛早已無處可循,兒子又怎樣?
天大地大,我活著才是最大。
可郁春明的眼神都已有些失焦了,但他依然不肯放棄,始終伸著手,他說:「江敏過去在我面前提起過你,她,咳咳,她不止一次提起過你……」
這話令錢國偉目光一閃,他張了張嘴,有些木然抬起了雙眼。
天真的快亮了,在東邊的原嶺那頭,隱隱有一抹光,這光被大火襯得,宛如是灑在雲端的鮮血,即將鋪天蓋地而來。
錢國偉終於將視線落在了郁春明伸向自己的那隻手上,他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麼。
但最終,這人什麼話也沒說,他抓住了郁春明的手腕,用那條完好無損的腿蹬住了車門,然後使勁一拉。
咔噠!
隨著郁春明從火中脫困,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了。
錢國偉低下頭,看到了一雙明晃晃的手銬。
郁春明伏在地上,咳出了一口血,他笑了一下,說道:「江敏確實在我面前提過你,她說,你是個十惡不赦的強姦犯。」
風盤旋而上,卷著細碎的雪沙,飄飄揚揚向天去。
隔著大火燃起後在空氣中升騰著的波浪,關堯看到,郁春明拽著錢國偉手間的銬子,從河中心走來。
遠處,警鈴聲響起,紅藍交錯的警燈和天角的太陽一起到來,驅散了原嶺間的最後一絲黑暗。
關堯抬起頭,輕輕地碰了碰郁春明臉上的血,他問:「疼嗎?」
郁春明壓根聽不清關堯的話,他費力地辨認著對面的口型,然後回答:「不疼。」
「走吧,回家。」關堯道。
「回家。」郁春明鬆了一口氣。
第105章
十一年前,早春,松蘭白河監獄。
一個身材高壯的男子正靠在輛計程車上抽菸,他百無聊賴地撥動了幾下廣播,然後掐了煙,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自己身上的那件工裝。
沒多久,監獄的大門開了,一位獄警領著個老頭兒走了出來。
「有人來接你嗎?」獄警問道。
李英畏畏縮縮地看了看走向自己的李光來,沒說話。
「有人接,」這時,李光來開口了,他很平靜地回答,「我是李英的兒子。」
李英的兒子?
若是讓木業二廠的那幫老人來聽,定會驚奇,李英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個又高又壯的兒子?
畢竟,大家都知道,李英的兒子李且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二傻子,不僅學不成習,連普通工人都干不好,哪怕是當年開口說話,都比同齡人晚上好幾年。
所以,這又是誰?
不過獄警沒深究,他擺了擺手,示意李光來把李英領走。
「你減刑的事兒,為啥不告訴我?」等上了出租,李光來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