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春明看起來相當平靜,就好像這只是一件普普通通事情,他接過筷子,隨口問道:「你和你戰友吃飯吃得咋樣?這麼早就回來了。」
「還行,」關堯回答,「他們明天想去我們當初駐守的哨所看看,晚上的車,我沒送。」
郁春明抬頭看他。
關堯沒再多說,繼續問道:「之前郁副廳長說的事兒,你考慮得咋樣了?其實分局真的不錯,環境也好,老閔當了局長,他會照顧你的。」
郁春明悶頭吃飯,半晌後才答:「我都行。」
關堯鬆了口氣,他說:「那等過完年,咱們就去松蘭辦手續。」
郁春明拿著筷子的手一頓,他有些詫異地問:「你也去嗎?」
「你不希望我去嗎?」關堯一挑眉。
郁春明故作漫不經心:「誰管你去不去。」
「是是是,」關堯和聲打趣兒道,「誰管我去不去,是我死皮賴臉要跟著你,郁警官可千萬別丟我一個人兒待著,不然我會傷心的。」
郁春明被關堯突如其來的情話噎得嗓子眼發熱,他躲閃道:「老不正經的。」
關堯一臉正色:「我老嗎?」
「你很年輕嗎?」郁春明反問。
關堯長嘆一聲:「我遲早有天得讓你見識見識我到底老不老。」
郁春明「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他把筷子一丟,指揮關堯道:「我不吃了,去把碗刷了吧。」
關堯看著那隻被傷了層「油皮」的清湯麵,無奈地說:「多少再吃點吧。」
但郁春明仿佛沒聽見,他早已起身坐回沙發上,繼續整理江敏的遺物了。
從醫院出來之後,這人便一直如此,起初什麼東西都吃不下,幾乎每夜都會被噩夢驚醒,而現在相較於前段時間,已經算是好很多了。
關堯端起碗,視線掃過郁春明手邊的那些照片,他忽然想起了還在醫院時,郁鎮山說過的話。
當時法醫剛驗完屍,要找親屬來認人。
秦天正蹲著號子,郁春明在病床上躺著,能去走流程的人只有郁鎮山,這個已經和江敏離婚了三十多年的前夫。
關堯站在停屍房,看著面前那具身蓋白布的屍體,等到了拄著拐杖、一瘸一拐走來的郁鎮山。
「把臉上的布揭開。」一個刑警對法醫道。
法醫立刻上前,將江敏那張已被子彈打碎了的面孔展現在郁鎮山眼中。
郁鎮山靜靜地看著,許久沒說話。
「廳長,確認身份了嗎?」關堯不得已開口問道。
郁鎮山這才緩緩地點了點頭,他聲音微啞,但神色依舊平靜:「是,是江敏。」
「拿筆來吧。」刑警道。
等簽了字,關堯上前扶住郁鎮山的手臂,把人領出了停屍房。
站在走廊上,郁鎮山忽然問道:「有煙嗎?」
關堯身上怎麼可能有煙?他只好說:「我下樓幫您買一盒。」
「不用了,」郁鎮山搖搖頭,坐在了拐角處的一條長椅上,他忽然輕嘆一聲,然後說道,「當年很多人問我,到底為啥要養著春明,為啥不等江敏不鬧了,直接把他丟去福利院……」
關堯目光輕動,忍不住接道:「所以,廳長您為啥要養著春明?」
郁鎮山莫名笑了一下,他當領導久了,扮演高高在上久了,因此笑容便顯得格外珍稀,叫關堯揣摩不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只聽郁鎮山道:「大概是因為……我其實一直對江敏心懷愧疚吧。」
愧疚,這對於郁副廳長來說是個稀奇的詞兒,關堯自然也想不到,答案竟會是這樣。
但郁鎮山卻重複了一遍,他說:「我的確有愧於江敏,我對不起她。」
人已經死了,再多說這些,也無濟於事。
江敏活著的時候沒能等來郁鎮山的道歉,沒能看到錢國偉接受審判,死了自然也不需要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了。
起碼郁春明是這麼認為的。
他一張一張地翻看起了那些照片,其中有些已經模糊不可查,有些還算清晰,清晰的留下,模糊的則被悉數丟在了紙盒子裡。
忽然,就在這些雜物即將被收整完時 郁春明一眼看到了一張轉診單,他拿過轉診單,神色一時茫然。
「咋了?」關堯問道。
郁春明盯著那張泛黃的紙頁,許久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