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堯湊上前,從頭看到尾,他喃喃道:「這是……江嬸兒從二廠診所轉去市醫做人流手術的單子。」
單子上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了,上面的某些內容到了今天幾乎難以辨認,但關堯還是看出了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時間是三十三年前的十二月,」郁春明怔怔地回憶了片刻,說道,「她剛懷上我的時候。」
關堯接過這張轉診單,看到了右下角的日期:12月29日。
當時,江敏剛剛懷孕三個月。
「她為啥沒有流掉我?」郁春明驀地說道。
關堯被這話問得心裡一咯噔,他捏著轉診單,給出了一個蒼白無力的回答:「可能……江嬸兒也捨不得。」
「有啥好捨不得的?一個沒成型的孩子而已,而且還是錢國偉的孩子。」郁春明語氣冰冷,就好像這個孩子……不是他一樣。
關堯的心裡瞬間升起了一道不好的預感。
果真,就在今夜,郁春明又病了,他先是把晚上吃的東西吐得一乾二淨,然後發起了高燒,直到早晨天亮,溫度也沒徹底降下去。
「去醫院吧。」關堯勸道。
郁春明半闔著眼睛,身上提不起一點力氣,他偏過頭,呼出了一口滾燙的鼻息:「我不想去,我會好的。」
會嗎?這一個多月來,關堯一直對此存疑。
郁春明執意不肯動,他咳得撕心裂肺,哪怕是昏昏沉沉地睡去,也會很快從夢中驚醒,關堯實在等不了了,他給這人裹上衣服,準備在除夕這天去趟醫院。
郁春明卻在這時突然睜開了眼睛,他說:「我夢見江敏了。」
關堯動作一頓,順著這話往下問:「你夢見江嬸兒啥了?」
郁春明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他說:「我夢見江敏坐在暖氣片邊上給我織毛衣,她說今年冬天很冷,得多穿點。」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郁春明記不清了,大概是他很小很小的某一年,家裡只有他和江敏兩個人。
當時的江心很好奇,這件毛衣織好後是什麼樣子,於是他趴在江敏的腿上,靜靜地等著。
「我喜歡藍色。」這小孩怯怯地說。
江敏哼著歌,捋了捋纏繞在一起的毛線團,她回答:「家裡哪來那麼多線?媽給你打個大紅的,媽喜歡紅色。」
紅色也行吧,江心歪著頭想道,紅色不襯自己,但是很襯江敏,她皮膚白,哪怕現在整日勞作,也沒有改變那張明艷動人的面孔。
江敏說:「跟關堯出去玩的時候要戴手套,不然爪子上會長凍瘡。」
江心稀里糊塗地應下了,然後站在雪地里把自己那雙冰涼的手塞進關堯的衣領里,他聽見江敏站在樓上喊道:「你咋沒戴手套呢?」
我咋沒戴手套呢?郁春明失神地想道,我的手套在哪裡?
「很冷嗎?」這時,關堯問道。
郁春明方才發覺,不知什麼時候,自己被關堯抱進了懷裡,他那雙涼得似冰塊一樣的雙手正揣在關堯的掌心,關堯說:「快好了,等輸完液,就要好了。」
然後,郁春明還真的好起來了。
除夕這晚,他從醫院回家,關堯開著新車,去大集上拉了一箱子的鞭炮。
站在樓下,他把那通紅的掛鞭鋪在了雪地里。
郁春明從門洞裡探出了小半個腦袋,卻又被風嗆得咳嗽了起來,他只好縮回頭,悶悶地問:「啥時候點火?」
關堯正要回答,手機突然響了,他一見是關寧的來電,立刻跟著郁春明一起鑽進了屋。
「老舅!」關寧的聲音從那邊傳來,她打著哈欠抱怨道,「老舅,今夜我值班。」
「值班好啊,」關堯正在伸手去摸郁春明的額頭,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值班就多歇歇。」
關寧頓時一惱,她大叫道:「老舅,我是值班,不是放假!」
「哦哦,」關堯一臉尷尬,他笑著問,「那你晚上吃點啥?」
關寧嘆著氣回答:「餃子,食堂的餃子,一點也比不上老舅你親手包的。」
關堯胡亂應道:「等過完年了,我去松蘭的時候,順路去林城看你。」
「行了行了,」關寧怒道,「你壓根就不關心我!」
郁春明失笑:「你咋不多關心關心人家呢?」
關堯也有些無奈:「這小丫頭,兩周前不是才回來過一趟嗎?這會兒瞎撒嬌。」
兩周前關寧集訓結束,學校放假,她興高采烈地回家,卻正好撞見郁春明生病住院,關堯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
偏偏這個關頭,關寧的老師打來了電話,說這丫頭在學校里又談起了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