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前,首輔徐溥的那一番話在此刻終於清晰起來。
江芸芸恍然大悟。
蘭州要亂了!
朝廷不能坐視不管蘭州這鍋馬上就要沸騰的熱水,所以要來一個人重新塑造這個地方。
她江芸芸,有點名氣,也有點腦子,最重要她脖子硬啊,誰說話都不好使,就很合適來這裡攪弄攪弄,哪怕不能冷卻這鍋水,只是延緩沸騰的速度也是好的。
「可你現在堂而皇之地摻和進來了,今後所有的一切就賴上你了。」寇興見她走神,口氣倏地嚴厲,「你是神童,是略有名氣,是未來可期,可你擔得起嗎?蘭州城內十萬軍民,一旦失利,你便是有再多的同門師兄,再好的後台靠山,都保不住你脖子上的腦袋。」
江芸芸沉默地站在他面前。
少年清瘦,卻又好似一根堅韌青翠的嫩竹,帶著勃勃的生機。
「太莽撞了。」寇興看著她過分年輕的面容,輕嘆了一口氣,但依舊不改批評之色,「我是你的上峰,你應該與我仔細說清此事,我點頭才能去推行,這裡不是瓊山縣!你若是再一意孤行,執意如此,我這裡留不下去你這尊大佛,你自有你的門路,換個地方高就吧。」
江芸芸抿唇。
寇興年紀大說多了,便也有些累了,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
「兩個縣的路要修,若是不修,回頭又有急報傳不過來,耽誤的是兩縣幾萬百姓的性命,你我都擔待不起這事。」
「商戶的錢能給就儘量給,若是不行,從明年的稅里抵押,也不能虧了他們,但錢不能按照你說的給,他們確實辛苦,不遠萬里運回棉花,但保衛蘭州,也是保衛他們,也要他們出一份力。」
「表彰就不要寫了,人心是被餵大的,而且你一旦表彰,被有心之人發現了,他們今後的生意就不好做了。」
「衙門就先不搞了,你惹下的事情你自己擔著,院子的安全你就自己注意一點。」
寇興沒說話了,冬日的風吹的他臉上的皺紋更顯眼了,乾巴巴的,像縣衙門口的那棵被燒了一半的老樹。
蘭州的冷風實在太冷了,吹的人喉嚨鼻子都發乾。
樂山來了沒幾天就說自己好想要被風乾了,實在是乾的厲害,屋內大大小小放了很多水盆,就這樣放著,說是潤潤空氣。
「做事能讓一半人滿意的都很少。」寇興寇興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同僚,面無表情說道,「問心無愧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就很好了。」
江芸芸失神了片刻,她自然明白他在說什麼,有些懊惱。
她在瓊山縣實在太順風順水了,忽略了瓊山縣隔海對望的地理註定它是不一樣的。
倭寇再凶,再能鬧騰,能比得過蒙古鐵騎長驅直入的壓力嘛。
那些商人再不聽話,也就在瓊州這個一畝三分地里翻騰,可蘭州的不一樣,一旦有人通敵賣國,那可真的是滅城之禍。
簡單的一根棍子一顆甜棗的辦法,在這裡太過低級了。
失策了。
江芸芸今日的兩場對話中,迅速總結出自己的問題,並且決定調整戰略。
——她得要更強勢一些。
「去吧,我聽聞過你的農事冊,說是很不錯,只可惜我已經沒有精力了,趁現在百姓們農閒,你就負責推行吧。」寇興咳嗽幾聲,揮手把人趕走了。
江芸芸心事重重出了院子,在連接內外的拱門前站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繼續走。
她總想著事事都做得好一些,各方都不出錯,邊也算對得起所有人,可一個危機四伏的蘭州,似乎很難面面周道。
——這條路比瓊山縣還難走。
江芸芸無意識地揪著袖口的小絨毛,一根又一根,也不知在想什麼。
這是周笙特意送來的冬衣,許是真的家境富裕了,這種兔毛狐裘,她不僅穿得起了,還能換著穿了。
阿來不知從哪裡走出來,小心翼翼湊過來:「江同知,怎麼在這裡吹冷風啊,小心頭疼。」
江芸芸回過神來,突然看著阿來。
阿來一驚,磕磕絆絆說道:「做,做什麼?」
「你想吃餅嘛?」江芸芸莫名其妙問道。
阿來更疑惑了,眼珠子滴溜溜轉著,然後略帶期待的小心翼翼地說道:「江同知打算請小人吃飯?」
江芸芸掏出樂山塞給他的一塊糕點,放在手心:「如果所有人都能吃到一口餅,那你也會想吃嗎?」
阿來看著乾巴巴的綠豆餅,又看著一臉認真的江同知,好一會才說道:「吃的吧,有口吃的,幹嘛不要啊,這年頭,誰知道今天平平安安睡下,明天是不是就要完蛋了。」